沛縣,人聰慧,年齡和官職差不多能吻合。
是漢初三大人傑,被劉邦視作首功的青年版蕭何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烏這邊。
其一,從未有過明確記載,說項羽曾在鹹陽求學。
其二,項羽與蕭何在記載中簡直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若這樣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年少相識,還是同窗的身份。就算正史記錄不下來,野史應該也會有隻言片語。
……
張嬰努力思考曾經看過的資料,又對比現在的線索,隻覺得腦子很亂。
一下覺得烏就是項羽,一會覺得秦漢時期壯士無數,英雄人物無數,不能因為有幾點雷同,就隨便給對方定標簽。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婉拒一起回項羽家的邀請。
張嬰借著樊家子尋人的理由,一同回長安鄉西南區。
……
……
此時夕陽西下。
嬴政眯眼看了會燦爛的火燒雲,轉身走進東偏殿書房。
殿內李信、趙傑前後腳進來。
兩人剛起身準備行禮,嬴政一揮袖,擺擺手:“就當家宴聊聊,走,裡麵備了晚湯。”
嬴政雖精氣神不錯,但眉峰微蹙,顯然心中存著事。
李信向來不喜內侍,根本不看趙傑,利索地跪坐下。
趙傑卻心思忐忑,隻虛虛地蹭著邊。
此時,趙文帶著三名侍女進入偏殿,動作迅速地將晚湯安排好,一罐羹湯,一份白麵鍋盔,還有一疊醬肉。
“先吃。”近日政務繁多,嬴政自起身後一直在批閱簡牘,中間隻抽空簡單喝了點羹湯,現看到最愛的鍋盔,他立即上手並夾了一層厚厚的醬肉,“先吃飽,再論其他。”
李信和趙傑紛紛應諾。
李信大口吃餅,大口喝湯,還有心點評兩句,惹得嬴政哈哈大笑。
趙傑卻明顯有些食不下咽。
“行。”
嬴政擦了插手,看向趙傑,“說吧。”
“奴有罪。”
趙傑二話不說地啪跪在地上,遞出去的布卷都在輕輕抖動。
嬴政微微蹙眉。
他展開帛紙,裡麵的文字並不多。
總共抓了五百餘人,其中一百餘人是被無辜牽連進來,再關押幾天都會釋放。
三百餘人中,有將近六十人是死士,被抓的當夜自儘。
剩下兩百多人,他們都參與了“天下兵器”事件。
但他們都隻參與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且互相不知對方的身份。
這就好像修房子,他們隻負責伐木,燒磚頭,弄稻草,還弄點青銅器啊什麼的……但這房子怎麼修,怎麼弄這麼好看的,他們一無所知。
所以將他們的證詞拚在一起時,也無法得知,幕後者到底是如何聯係、煽動儒家墨家子弟以及部分官吏。
隻能勉強拚湊出一小部分嫌疑人名單,以及這幕後者多半來自陳縣。
換言之,幕後者極其狡詐,審問等同失敗。
……
嬴政臉色冷凝,拳頭捏緊。
“又是陳縣。”
他用來施恩舊韓貴族的地方,卻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叛亂。
“趙傑。”
“老奴知罪!”趙傑五體投地,不敢妄言。
嬴政胸腔幾乎肉眼可見的一起一伏,眼睛閉了又睜開,半晌,他開口道:“你且起身。盯緊陳縣,三年內,除官吏,老秦人,禁止任何人出入。若有人膽敢故意違令,殺。”
趙傑瞳孔一縮。
誰都知道六國貴族不甘心,都在暗地裡偷偷煽風點火,但礙於秦國休養生息,擔憂牽一發而動全身,陛下始終在忍耐。
現在,陛下是不準備容忍了嗎?
“是!”趙傑高聲應道,躬身離開。
他又是緊張,但又有些亢奮。
老秦人,能走到這一步高位的老秦人,就沒有一個害怕戰爭紛亂的。
因為是戰場,是廝殺,是血腥,才鑄造如今大權在握的他們。
……
“李將軍。”
“臣在。”李信聲音響亮。
之後,嬴政沉默不語,李信眼底閃爍著躍躍欲試的目光。
宮殿內黑色的帷幔隨風飄蕩,許久,嬴政才輕聲道:“隨我出來走走。”
李信心下一歎,原來不是攻打陳縣的命令麼。
他起身道:“唯。”
……
兩人漫步在鹹陽宮的迥廊,火燒雲漸漸消失,深藍的天際隻餘一線金,這一縷夕陽與在回廊邊水池交相映成,美不勝收。
嬴政停在一處,撐著欄杆,仿佛在欣賞美景。
恰在這時,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
“夫子!胡亥學會啦!”
嬴政一頓,聞言望去,隻見一高一矮兩道人影佇立在不遠處,高個人影連忙跪地磕頭,未能看清樣貌,而矮個人影猶豫了一會,便一路小跑過來,臨近才發現原是十八公子胡亥。
胡亥氣喘籲籲地擦了把汗,他抬頭道:“參見父皇。”
“嗯?”
嬴政收回視線,意味深長地開口,“小子知我會來?”
胡亥搖頭,怯怯地看著嬴政,眨巴眨巴大眼睛道:“不知!胡亥每日隨夫子於此地勤學。”
說完,他見父皇一愣,心中暗喜,立刻繼續學張嬰上前一步,想拉扯嬴政的衣袖。
在胡亥以為即將成功時,嬴政猛地後退一大步,並且甩開對方的手。
胡亥心裡一驚,剛剛鼓起來的勇氣又退下,眼底滿是惶恐。
“父皇,兒,兒錯了。”
“……嗯。”
嬴政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胡亥確實學的很像,就是眼神太像了,嬴政恍惚間以為大號張嬰又要來梳胡子,身體才會下意識地躲開,甩開。
但是……
嬴政瞥了一眼胡亥眼底的害怕,回想起張嬰那張永遠憨憨笑,不知畏懼的調皮眼神。
假的,到底是假的!神韻根本模仿不來。
嬴政淡聲,道:“你要記住,你是胡亥。”
胡亥一愣:“是,是,我是十八子胡亥。”
“……”
好久沒和胡亥聊天,都忘了這是個天生傻麅子。
嬴政輕輕歎了口氣,雖犯了錯,但畢竟偏寵過胡亥幾年,又查出確實是熊家子自行行為,見胡亥如此想親近,嬴政也心軟了一分。
“來,父皇來考校一二。”
“啊。”胡亥激動之餘,神情緊張,“好,好的。”
“嗯。夫盜千錢,妻匿三百,何以論妻?②”嬴政問道。
“……妻知夫而匿之,當以三百論為。②”胡亥認真想了會,“不知者,無罪。”
嬴政又問了幾個律法案例,胡亥雖答得不流暢,但也沒出大錯漏。
嬴政微微頜首,又瞥了一眼始終跪著的人,似笑非笑:“好,你去你先生那吧,日後讓他帶你去朝陽殿上課。”
胡亥聞言一愣,嬴政溫情的舉動令他不太樂意離開,但他更不敢拒絕父皇話。
“好,父皇。”
……
落日後的鹹陽宮很冷,趙高跪在冰凍的土地上卻渾身冒著熱汗,忐忑不安。
直到胡亥出現,趙高才緩緩支起身體,但依舊跪著沒動。
“先生!”胡亥本來很不高興,但見他可憐巴巴地跪著,又心軟道,“父皇讓我來你這裡了。準你去朝陽殿上課,還問了我題,你說,是不是原諒我等了?”
趙高聞言非但不喜,反而臉色一白。
內侍是不能成為皇子師的。
嬴政看重趙高的才能,又知曉他好麵子,便隻是讓趙高私下收胡亥為弟子,教導律法和書法,免了外麵的風言風語。
現在嬴政讓他陪同胡亥去上課,便是將秘而不宣的身份在宮內昭告。
到時候定然會有許多嫉妒的宮廷內侍,對他落井下石,講究祖宗家法的文人墨客,口誅筆伐,厲害朝廷官員,想取而代之。
很麻煩。
更令人惶恐的是胡亥的態度。
胡亥並不是多聰慧,心性也不堅定,很容易人雲亦雲。
他會不會受外界輿論的影響,也認為拜內侍為先生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會不會與他離了心?
——肯定會!
趙高絕望地想,他忽然很後悔動用慫恿胡亥這一招。
陛下不愧是陛下。
警告他,便是一擊要害。
怎麼辦?他要怎麼辦!
“十八公子。”
趙高猛地抬頭看向胡亥,那眼神仿佛在尋找最後一根稻草的野犬,充滿了渴求與煞氣,令胡亥畏懼地後退兩步。
“你,先生,何意?”
趙高勉強收斂表情,忽然嚴肅道:“胡亥公子,陛下已經鬆動了。”
“嗯。我看得出來。”
胡亥很高興地點頭。
“那麼,該,該,試著走第二步。”
“什麼?”
趙高心在滴血,他真的很不想說出這個建議,因為這很容易讓胡亥脫離他的掌控,漸行漸遠,但若是不說,胡亥在朝陽殿受過多的影響,最後依舊是一條絕路。
趙高深吸一口氣,還是說出了建議:“拜師王丞相。”
“王丞相?王綰?”
胡亥對這人有點印象,連連擺手,蹙眉,“先生可是要害我?那人與父皇政見不合,太後都說這人怕是不得善終。”
趙高一愣,原來太後與胡亥說過這些,為何胡亥之前都沒與他說過。
趙高見胡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不再細想,忙道:“不得善終才好。”
“嗯?”
“陛下對王丞相敬重有加。若王丞相不得善終,陛下定會厚待王丞相的弟子、親人。”
趙高非常自信道,“你若成為王丞相的弟子,會繼承其所有的資源。”
胡亥眼前一亮:“我繼承了,父皇是否會高看我一眼。”
“……是。”
“那好!先生,你帶我去拜師。”
胡亥說到一半,忽然猶豫地看向趙高,“那個……要不明麵上我喚你趙先生?私底下再喊先生?王丞相年齡大,又是四朝元老,他對收弟子,或許會有些苛刻的要求?比如,不收其他學派的弟子?”
“……”
“趙先生?”
趙高沉默了一會,忽然拱手道:“理當如此,都依十八公子所言。”
……
……
“李將軍。你今日為何前來?”
嬴政又在回廊轉悠了一圈,心情好了一些後,才與身後的李信道,“我聽說你最近經常往少府跑?可是盯上朕的私庫,為你籌建新軍?”
“臣不敢!”
李信當即拱手道,“臣,想請見那位張家稚子。”
“哦?”
嬴政笑容一斂,全鹹陽張家小屁孩很多,但能被放在朝堂重臣嘴中的隻有那一位,“何事?”
李信暗暗詫異,剛剛沒說錯什麼吧。
為何陛下此時的表情如此深沉,仿佛被觸及逆鱗一般,緊緊地鎖定他。
“臣,臣想問問他如何駕馭的狼犬。”
李信原本是想調查清楚後再彙報。
但陛下此刻的眼神,氣勢都過於銳利,李信不敢有半點隱瞞,全部脫口而出。
“這般麼。”
嬴政聽李信說,臉上的表情徹底緩和下來,最後甚至笑了一聲,“那稚子,回個宮還能折騰點事出來,行。我們去一趟。”
李信瞳孔微微睜大。
陛下這語氣這態度,真的很親昵、熟稔。
……
嬴政的行動非常快。
他帶著李信一起,拒絕趙文等內侍們隨行,李信駕馭馬車,兩人離開鹹陽宮,使用秦直道,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張嬰所在的居所。
“到了。”
嬴政下了馬車,昂首注視正勤懇登記來往黔首的裡監門,“且去看看。”
“唯。”
李信難掩興奮地跟上。
嬴政剛剛靠近張嬰所在的大門,就聽見裡麵傳來蒙毅暢快的笑聲。
“你這小子才丁點大,竟會辨美醜?”
蒙毅居然在這?
“良人,你豈可這般說阿嬰。”
嬴政推門的手一頓,蒙毅的妻竟怎麼也會在這?
“阿嬰,你隨阿……我一同回蒙毅的封地如何?那兒依山伴水,風調雨順,也有一支墨家在那常駐。你這般喜歡墨家,定也會喜歡。”
嬴政不為所動,自家孫子聰明絕頂,怎麼可能會被蠅頭小利輕易拐走。
“哇!好呀好呀!”
熟悉的童聲響起,還帶著莫大的期待,“外婆也可一起去嗎?”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