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蠟祭。
長安鄉眾人換上衣裳,聚在一起迎神祈福。
不過這一回分完福肉食後,他們並沒有各回各家。
這時, 不遠處再一次響起敲鑼打鼓的器樂聲,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一起向著音樂方向走, 沿途會有人從草屋、石屋走出來,路邊勞作的工匠也會放下手上的活計, 加入這個隊伍。
數十人浩浩蕩蕩向著一個地方走去。
某些沒歸家在這過蠟祭的行商見狀很疑惑, 忍不住問道:“蠟祭剛過,但秋收、新耕在即,應當還有大半的荒地沒翻整,粟米沒魔, 你們這聚集起來所為何事?”
被扯住的人哈哈一笑, 單手放下銅鑼:“郎君說是要慶賀蠟祭。”
行商一臉不解,不是已經祭祀過神明了嗎?
行商道:“莫非陛下又新加了什麼慶賀的習俗嗎?”
“老丈倒是沒聽說過的……但又有什麼關係呢。”被扯住的男子無所謂地擺擺手,“小福星想要慶祝, 想要熱鬨熱鬨,這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嗎?難道還要阻止不成?”
行商一聽也覺得很有道理,大秦是皇帝的不錯, 但隻要主家沒犯事, 自家莊園還不是想乾啥乾啥。
“這位壯士, 可能帶我一同去慶祝?”
行商左右無事, 出於想找機會討好張嬰的心思, 他壓低聲音道, “若是需要些銀錢, 我這裡也……”
“去去去!你想害我不成!若是被舉報了是會被趕出去的。”男子連連搖頭, 臉色沉下來。
行商暗道不好,連忙識趣地說,是他沒見識錯話,再不敢提行賄的事,同時充分表達了對張嬰的敬佩彩虹屁,再次提出想參加。
那人才神色緩和了些,道:“一起吧。小福星本就說了,慶賀新年要熱熱鬨鬨,多多益善。”
行商聞言一喜,連忙也跟著加入隊伍。
他的行動也引起街邊其他人的注意。
在大秦,能獨身走南闖北賺到些錢的商戶都很聰明,他們見行商毫無顧忌地加入隊伍,紛紛有樣學樣,於是這上百人的隊伍又急速擴張了一波。
很快,浩浩蕩蕩數百人便抵達目的地。
……
這是距離裡巷不遠的一處山腳。
山下的灌木雜草早已被清除,是一片被紅綢、黑綢紮花裝飾的足有四個足球場大的坪地。
坪地上每隔十米的距離,擺著一個桌子,擺著十個桌子一長條的桌子。
桌上擺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好幾摞黑色、黑色的紙張,每個桌子的地上放著幾鬥稻米,兩個裝水的桶,四個踏碓、還有一個臨時搭建用來燒火做菜的廚房工具。
二十多名婦女笑嘻嘻地燒火蒸米飯,一股股米香擋都擋不住。
當人差不多來齊。
換了一身黑色長袍的張嬰也隨之走了出來。
他笑眯眯地朝眾人揮揮手,示意大家可以不用再喝彩了,然後開口道:“諸位!今天可以做年糕,迎福氣,包餃子,寫對聯……日後,張家莊的蠟祭就按我的方法來過。來來來,第一步是教會大家如何迎福氣!”
眾人聞言,瞬間就起了興致,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福氣。
張嬰笑眯眯,看了一圈,指著項菀和盧家小姝道:“兩位小淑女來配合下。”
盧家小姝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項菀笑容僵在臉上,有些緊張地扯了項羽一下。
項羽忍不住笑出聲,齜牙道:“哈,怕了?”
項菀眉毛一豎:“我怕……怕個甚。我,我是聽說有些地方拿人祭祈福,我不忍下,下手!”
眾人一驚,啞然失笑。
張嬰聽到這話被整笑了。
他大聲道:“怎麼可能和人祭有關啊!這是一起做年糕慶祝蠟祭!十個桌子,十個隊伍,代表十全十美。等會我們先玩一個年糕小遊戲。你們自由組隊,看到我身後這幾十個大桶的水稻沒,年糕、餃子做得又快又好的都有獎勵。”
眾人聞言哈哈一笑,十全十美好兆頭。
說到這,張嬰繼續道:“蕭兄,你與你妻兒來這邊。你們來第二個桌子。”張嬰伸手對蕭何夫婦招了招手。
蕭何沒想到自己會被cue。
但他也清楚,想要儘快融入一個陌生環境很難,張嬰主動提他,是為了幫他。
所以他很配合地攜妻子上前,拍手稱讚,道:“那我與阿同恭敬不如從命了。蕭祿,你也多帶些新認識的小友,來我們桌熱鬨熱鬨。”
蕭祿是蕭何的大兒子,情商很高。
蕭何說完,蕭祿一溜煙跑過來,回頭大聲念叨著:“諸位阿兄阿弟,快快快,加入我們這隊,賺到的稻米一起平分帶走。”
他這麼一吆喝,新認的一群小夥伴跑了過來。
踏碓人人都會用,年少的小子們將蒸熟的米飯,乘著熱,直接倒在石臼裡,然後他們用上腿力,踩得石臼中傳來富有節奏的“咚咚”聲。
少年人做什麼都很有興致,踩著踩著,就開始互相打鬨,笑個不停。
張嬰看了一會,心下下一笑,轉身就將獨自一人的項羽給抱住,一邊往這裡拉扯,一邊道:“烏兄烏兄,要不我們一起來試試,看誰做的年糕好吃,誰就給人送福氣如何!”
項羽一愣,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半推半就地被張嬰扯到第一張桌子前。
張嬰站在左邊興致勃勃地開始踩踏碓,項羽慢了幾步,餘光瞥了滿臉燦爛的張嬰一眼,緩緩走到右邊踏碓上。
項羽腿部力量驚人,張嬰踩踏碓是“咚咚”聲音,他是“砰砰”撞擊聲,不光引起不少人驚訝的圍觀,沒多久,他石臼中的糍粑就軟糯成型。
與之相比,張嬰力氣小,踩得汗都流出來,時間也更長些,但年糕依舊沒有軟糯成型。
項菀在旁邊看了一會,忽然“嘿嘿”笑出聲,剛說了一句“小福星你這個身體啊……哎。”她就項羽輕輕地捏了一把,痛得說不出話來。
項羽拿著不知從何處找來了老式舂米的木杵,走到了張嬰的對麵。
張嬰還在用踏碓“咚咚咚”,項羽舉起木杵,在張嬰所在的石臼裡,同樣用木杵“砰砰砰”舂米。
明明一個聲音如春雨般溫潤遲緩,另外一個聲音猶如狂風暴雨般沉悶激烈。
但兩兩相合,此起彼伏,卻微妙地協奏出一曲和諧的篇章。
須臾,張嬰石臼裡的年糕也成了。
張嬰擦了把汗,先是對項羽嘿嘿一笑,然後用水清了清手,回憶電視裡的內容,他直接從石臼掏出一個捶打好的米團,捏成兩個圓形年糕,粘上一層桂花蜜,先遞給項羽。
他笑眯眯道:“烏兄先吃。”
項羽一愣,看了張嬰一會,接過米團輕輕地咬了一口,眼底蕩漾起一絲淺笑。
張嬰卻沒能抬頭看到,他找到不怎麼高興的項菀,將另外一個米團遞過去,道:“阿妹給你。”
“什,什麼啊!”
項菀有些慌地看了張嬰一眼,愣在原地,“誰是你阿妹,你給錯了。”
張嬰卻哈哈一笑,很理所當然地開口道:“沒給錯。烏兄是我大兄,你是他阿妹,自然也是我阿妹啊!福氣當然要分給阿妹啦!”
“……哼。烏兄是我阿兄沒錯。”
項菀哼哼唧唧兩聲,忽然揮了揮小拳頭,“但你彆想讓我喊你阿兄,我比你大。我才不像阿兄那麼好討好。”說是這麼說,她還是接過了白白胖胖的米團。
不過一直等到張嬰背過身,項菀才捧起年糕,遲疑地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
她本就喜甜,吃飯的儀態又好,所以吃起來就好像找到美味的小倉鼠,一口口,臉上不自覺地洋溢著幸福和可愛。
張嬰瞟了一眼項菀,又看了一眼前坪有說有笑的人們,以及一籠籠不同做法、鹹甜不同口味的年糕。
他暗暗點頭,總算是有些年味了。
這時,不遠處幾個壯漢扛著一個新做的大鐵鍋,一大籮筐肥肉,大邁步走了過來。
“小郎君,都刻好了。”
章老丈擺好大鐵鍋,同腰間拿出六塊刻著六國不同版“畐”,也就是‘福’這個字的木刻印章。
張嬰連忙迎過去,看了一會,連連點頭道:“好嘞,過年的重頭戲來啦!”
張嬰攏起袖子便將肥肉往鍋子裡倒,章老丈在下麵添柴燒火,烈焰熊熊,刺鼻的豬油味,以及煎油的“滋滋滋”聲引得周圍人頻頻回首觀看。
“阿嬰,你,你小心……”
項羽伸手給張嬰擋了一袖子飆出來的豬油,忍不住問一句,“這是做甚?”
“給大家夥送福氣也!”張嬰一邊攪動已經成油的鍋,一邊笑眯眯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