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輕輕叩了叩案麵,冷聲道:“事情查得如何?”
扶蘇拱手道:“回父皇,尚未追尋到他們的蹤跡?”
嬴政冷聲道:“區區一個春狩,竟也能讓六國餘孽摸進上林苑?”
扶蘇拱手道:“是兒疏忽大……”
“這並非疏忽大意,而是你之前的網開一麵的舉措惹下的禍端。”
嬴政的嗓音越發低沉,“砰”右手握拳捶了一下桌子,“我早與你說過。今年開春,是全麵剿滅六國餘孽的最好機會,絕不能給他們半點姑息的可能。
熊家人、文家人還有幾個世家找你求情時,你是怎麼說的?你說,若無實證,可不收押!
真是混賬話!
你這般一說,你可知有多少與舊國有故的朝臣,拿這句話去找李廷尉,要求李廷尉將被關在家中的人放出來,你知道李廷尉又有多難辦?!”
張嬰拿杯子的手一顫。
原來仲父今年的布局這般大麼。
他眼神一掃,此時殿內寂靜,嬴政眼神冰冷,扶蘇卻表情平靜,看起來似乎並不奇怪仲父對他的態度。
不,不應該說不奇怪,而是早有準備才是。
扶蘇上前半步,看向嬴政,拱手道:“父皇,我也是依據大秦律令,不足一米四的老秦人不判罪。我與熊郎君等人說的是不足一米四者,若無實際參與證據,可不收……”
“砰!”
嬴政猛地將案幾上的銅罐用力砸在地板上,打斷扶蘇的話,目光森冷,“冥頑不靈!秦律是給本分的老秦人用的!餘孽是秦人嗎?!配用秦律嗎?!”
張嬰差點被奶茶嗆住。
仲父為何對扶蘇阿兄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連忙放下杯子,細細觀察。
兩個氣場強大的男人,對峙而立,口吐蓮花,針鋒相對。
首先是扶蘇提出反對意見,他認為嬴政剛剛說的話有失偏頗,目前居住在鹹陽的人,不管之前是哪一國的人,如今都應該算是秦人,大秦以法立國,秦律上應當一視同仁。
左邊的嬴政輕蔑一笑,認為扶蘇在給他玩摳字眼的文字遊戲,現在的根本問題不是誰有資格當老秦人,而是六國餘孽正在興風作浪做最後一搏。
為了維護大秦的穩定,非常時期應當行非常之事,就應該先把鹹陽的舊國人都嚴苛的監管起來,以免他們和六國餘孽裡應外合。
扶蘇再次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太過極端的操作,非但不會讓大秦安穩反而容易出現更多的紕漏。
嬴政冷笑,認為扶蘇婦人之仁,偷換概念,又不是屠城夷三族,隻是收押一批,監管一批,暫時剝奪他們外出的權利,監察所有資金流水動態,壓根算不上極端操作。
……
兩人你來我往。
嬴政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明顯是越來越氣。
扶蘇目光堅毅,明顯也沒有被嬴政說服。
張嬰聽了一耳朵也有些明白了,他其實覺得兩人說的都挺有道理,而且彼此之間觀點有一部分是重合相容,為啥能搞得這麼劍拔弩張。
在嬴政又一次“砰~”地甩下銅杯,指著扶蘇喝斥了一聲,“愚不可及!”
扶蘇非但沒有後退,反而深吸一口氣提起一步,眼見又要勇敢地上前火上澆油……啊不對,是提意見。
“咳咳!”張嬰忍不住一個咳嗽打出來。
嬴政和扶蘇同時扭頭看過來。
張嬰頭皮發麻,他也不想做出頭鳥,但兩人之間越燒越旺的氛圍,他真擔心扶蘇會被嬴政一怒之下發配到邊疆駐軍,那豈不是曆史重演了麼!
思及此,張嬰連忙上前兩步,踮起腳,輕輕拍了拍嬴政的後背,道:“仲父,你前幾日不告誡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讓我不要排斥李廷尉與姚郎官的意見麼。”
嬴政的目光落在張嬰身上,冷聲道:“怎麼,阿嬰也認為朕錯了?”
“天呐!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仲父與扶蘇阿兄哪裡有對錯!”張嬰故作誇張地說了句調皮話。
他餘光一瞥,好在嬴政和扶蘇都吃這一套,麵色柔和了些。
張嬰鬆了口氣,趁勝追擊,道:“扶蘇阿兄待人仁善,肯定會有一些弊端,否則仲父不會這麼生氣。但莊子說過,“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扶蘇阿兄的仁善同樣也有兩麵性啊。
比如,目前鹹陽對待六國貴族的態度很嚴苛,這足以讓舊六國有故的貴族人心惶惶,若他們求不得一個心安,反而可能被六國餘孽策反。
但因為他們知道扶蘇阿兄仁義,所以才敢試探性地求助,試探大秦對六國貴族的態度,以及一份對大秦的投名狀呢。
這叫好像大火烤魚,一味的大火燒烤容易讓魚燒沒了,但若先大火再用小火慢慢炙烤,自然就是一鍋填飽肚子的美味。
仲父,你說阿嬰說得有沒有道理。”
嬴政掐了張嬰的臉頰一下,沒有絲毫笑意道:“你當我是為了誰這般憤怒?若嚴格執行李廷尉之前的監管政令,剝奪相關人士的權利。今日上林苑,絕無六國餘孽混入的可能。
他們那群餘孽就是衝著你小子來的,你命都快丟了,還在這替扶蘇說話。”
“仲父太高看我了!誰會針對我,針對的是扶蘇阿兄才對!”
張嬰嘿嘿一笑,忽然對扶蘇眨了眨眼,“啊這麼一說,我還撈了個救命之恩,扶蘇阿兄是不是要湧泉相報,嘉獎一一呀。”
扶蘇卻像是沒看見張嬰的暗示一般,冷聲道:“父皇,這事竟是衝著阿嬰去的?”
張嬰嘴角一抽,這不是重點啊!
不要被仲父帶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