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嬰驚訝地看向對方。
發現這高壯士子,雙目堅定,明顯不是在故意給自己抬咖位,而是深信不疑。
他忍不住開口道:“我隻聽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人心者得天下。這得士心者得天下,是哪一位學說大家說過的話?怎麼?天下隻有士子才是人?農戶、商戶、屠戶和軍戶等,都不重要?”
高聞言一頓,微微蹙眉,拱手道:“上卿,任何一個王朝的前進,都需要士子輔佐君王,治理天下,製定國策,就猶如商鞅輔佐秦孝公,張儀輔佐秦惠文王。
如今天下初定,治世之法當變,可該怎麼變?自然也得是天下有識之士來出謀劃策。如此一來,難道不是得士子者可得天下嗎?”
張嬰忍不住哈哈大笑,開口道:“這位高士子。商鞅、張儀是厲害,對大秦有著不可磨滅的巨大功勞,但這並不代表得士子得天下。
換個人來舉例子,白起之於秦昭襄王,蒙武、王翦將軍之於陛下。他們對大秦是否也立下潑天的功勞,沒有他們,大秦必然無法統一。那按你的說法,豈不是得將軍者得天下?
大秦是由士、農、工、商、軍組成,每一個階層各司其職,都在不同領域有著不同的重要性,所以管子、孟子都表達過,得人心者得天下。你又何必偷換概念!”
高聞言一頓,若有所思。
王士子在旁邊故作沉穩地開口道:“上卿所言是有些道理,但王朝就好像是急速奔跑的馬車,農工商戶皆愚民,是馬,士子是製定政策統領他們的人,是駕馭馬車的車夫……”
“哈,按你的說法,馬若不在,車夫有什麼用。”
“不,車夫也可以下來拖車……”
“行了。越說越離譜。愛耍嘴皮子這點真是士子們的通病。”
張嬰打斷對方,“我在進入逐課堂前,從未想到某些文士對大秦竟有如此深的偏見,對自身反而自視甚高。”
王士子一愣,微微蹙起眉。
其他布衣士子們也神色不虞,畢竟這個評價聽起來不是很好。
“今日恰逢要與王徹侯說一說新長安鄉。”張嬰看向其他士子,語氣很平淡,“多說無益,你們也能好生看看。大秦如何,得何人的心才能安定天下。”
張嬰說完便不再看士子們。
他即便是做任務,也是以舒心和順手為主,從不強求。
張嬰走到王綰麵前,微微拱手道:“今日之事。是阿嬰莽撞了些。還望先生……”
“你既喚我一聲先生,區區小事,何錯之有?”王綰非常大度地擺擺手,完全不計較張嬰打著他的名號指揮士子的行為,笑了笑,“倒是陪我好好看一看你自信滿滿的新長安鄉北區,若他們安頓得不好,老夫可不答應啊。”
張嬰笑了笑,忙拱手道:“夫子最關心的無非是野……新大秦人如何生存,既如此,我們便先去看看藕煤地。”
眾人跟在張嬰身後,沿著河道往山裡走。
王綰以及士子們沒走多遠就覺得燥熱起來,不少人脫了身上的毛衣。擦了擦額間的汗,再一抬眼,恰好看見前方一排排灰白色的冒著煙的石房建築。
石房建築前有不少光著膀子,穿著燈籠褲樣式的精瘦男性從簍子裡一摞一摞地往地上倒著黑色煤渣。
他們倒完之後便利索的往山裡走去,一群穿著麻布衣的少年郎們則拖著一板車的黃土來,將其倒在煤渣旁邊的空地上。
旁邊的婦女們挑挑揀揀,將煤渣和黃土會以1:1的比例,一邊慢慢摻水,一邊攪拌,最後用模具將其做成一個一個的藕煤。
士子們都認出這是今年深冬才風靡鹹陽的藕煤。
高士子蹲在那詢問了幾句,起身道:“製作過程竟如此簡單?回去後怕是不用買了。”
王士子嘴角一抽,這是在故意挑刺嗎?
王綰也看向張嬰,輕聲感慨道:“阿嬰,藕煤製作過程極為簡單,用它來謀生隻怕是不長久……”
“哈哈!師父。隨我來這邊,掙錢的重點可不在藕煤。”
張嬰在前方招招手,領著王綰一行人來到石房子後側,看到了用藕煤燒得很熱的秦朝火牆,以及一個用木頭製作的怪模怪樣的超大房子,房子的四周和頂端分彆用羊毛與帛遮得嚴嚴實實。
當張嬰拉開大棚的布簾,好讓人往裡麵瞧一瞧。
眾人:!!!
竟全是綠油油的青菜。
王綰驚訝道:“這,這是……”
張嬰笑道:“深冬綠菜,皇室貴族專供,掙得不少。”
士子們紛紛上前,卻又不敢真的進入大棚內,站在外麵嘖嘖稱奇。
“冬季能活?聞所未聞!”
“不,《論語》曾寫過,“不時不食。”,春秋時期會不會已經有深冬青菜?”
“不曾見過,不可考據!但眼下卻是實實在在的……神跡。”
……
某些比較迷信,或者說來自舊楚之地的士子,更是用一種看大巫的眼神在偷瞄張嬰。若是得到張嬰的回望,一個個表情無比的乖巧,臉上完全沒有之前叛逆的模樣。
王綰細細看了一會,道:“物以稀為貴,不時之物,深冬綠菜,貴族追捧,上行下效,怕會加重農戶們的負擔。”
張嬰笑了一聲,道:“夫子,在番薯、西瓜還有辣椒出現前,治粟內史曾來尋我,說擔憂大量推廣番薯、西瓜等,會不會導致農戶不再種植粟米、水稻,日後會不會出現糧食短缺等情況,要不要禁止辣椒、西瓜種子。
我與他說,任何新鮮事物的出現都會造成衝擊,但必須直麵它們,而不是盲目回避。
所以治粟內史聯合廷尉一起,利用大秦政策來調控,比如征收農稅的種類等,最後結果導向也不錯,大秦農作物百花齊放,黔首們也富裕了起來。
深冬綠菜也一樣,隻要皇宮規定專項專供專采,就不會加重其他農戶負擔,反而能給眾多的野人……新大秦人一條謀生的路。”
王綰想了想,微微頜首道:“這個想法是有一些道理,不過,你當初為何如此篤定它是好的。”
張嬰沉吟片刻,道:“這事說到底,隻是給新大秦人一個謀生的手段。不至於不好吧。”
王綰一頓,忽而笑道:“善!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