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個小時後。
秦政隱隱覺得,他好像越走越高了。
站在瀝青小道的儘頭,往前一步便是土石路,秦政閉上了嘴。
這路不對。
‘03,我現在在哪?’
和秦政聊了一路的03開始裝死。
‘不對,我記得我上午去的時候,經過的山路都有瀝青。’
03繼續裝死。
‘而且西郊的彆墅在山下……我現在好像越走離山頂越近了。’
03裝死。
山頂風大,秦政屹立風中,開始思考:
要不,先就地睡一覺?
***
22:36
魏寅莊手機響了。
他剛剛走出浴室,未乾的發垂在後背,透明溫熱的水珠從頸項淌到胸膛,沿腹肌蜿蜒向下,額前的發也將水珠從他額頭落向筆直的鼻梁,劃過唇角,滴垂在下頦上。
魏寅莊舔了一下濕漉漉的嘴唇,接通。
是司徒長霆的司機。
聽起來很焦急:“林小姐,總裁好像出事了!”
擦拭頭發的手一停:“什麼意思?”
司機沒聽見林墨羽的聲音,反而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也嚇了一跳:“請問您是誰?讓林墨羽小姐接一下電話好嗎?”
男人聲音聽起來過於冷硬,缺少人情味,像不容緩和的命令:“說清楚司徒長霆的事。”
司機猶豫了一瞬,答:“今天八點多,總裁打電話,說發定位讓我去接他,但話沒說完,好像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總裁那邊的訊號突然就斷了,再打也打不通。現在聯係不到總裁,也不知道總裁在哪,我已經報案了。麻煩您能轉告給林墨羽小姐……”
下一秒。
通話結束。
被摁斷電話的司機愣了一下。
襯衫、長褲、腰帶、鞋。
穿好衣服,隨手拉了一件外衣,出門。
04聽起來稍顯惶恐:“你……你要乾嘛?”
9樓到1樓。
魏寅莊走出電梯,簡短答:‘找人。’
“找司徒長霆?”
‘嗯。’
04一驚:“B市這麼大,你去哪找人?我都不知道司徒長霆在哪……”
魏寅莊腳尖一點,像失去重量,在隱秘的黑暗處輕捷躍過數十米,嗤笑:‘你找不到,與我何關?’
04預感不妙:“科學世界,這個世界不存在怪力亂神的東西,你不能用不科學的東西……”
但04的話,越說聲音越小。
海藻一般的卷曲的長發消失不見。
男人恢複了04第一次見他的樣子,高身,短發,像一柄鋒利的、抵在人咽喉的劍,望人時高高在上,有輕而易舉掌弄人性命的傲慢。
男人背對著夜間霓虹燈,背對著車水馬龍。
似笑非笑:
“那你便壓製住我。”
一道白符碎裂在魏寅莊指尖。
於是04看見萬千道光點升起,像倒放的斷線串珠,重新連到一起,蜿蜒曲折成一條路。
第一個光點在魏寅莊腳底湮滅。
過往路人大驚,怔怔地望著這一條無緣無故出現的光點。
但正當眾人指指點點,行車的停車,準備照下這奇異的一幕時,那光點卻又都散去了。
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媽媽,媽媽,那是什麼呀?”
“……媽媽也不知道,可能是螢火蟲?”
“螢火蟲飛得好快,我要抓螢火蟲!”
“寶寶乖……”
……
最後一個光點在魏寅莊腳下熄滅。
山風很涼,在他前麵不足十米,那個他今晚來找的人,懶懶散散地坐在地上,昂著臉向天空看。
於是魏寅莊也抬起頭看天。
今夜無雲,月光很亮,星辰稀稀疏疏地連成能供人想象出銀河景象的樣子。
04仍在垂死掙紮:“大哥,建國後不準成精……”
‘滾。’
魏寅莊掀了掀嘴唇,向那個看星星的人走過去。
秦政看著星星,眼前突然一黑。
頭頂一重。
秦政嚇得一哆嗦,伸出手扒拉蓋住他腦袋的東西——
扁扁的,有兩條胳膊,好像還有扣子。
布製的。
是件外套。
剛剛把從天而降的外套從頭頂扒下來,秦政餘光看見旁邊多出一個人。
縱然秦政不信鬼不信神,一生奉獻馬克思,還是嚇了一跳。
直到他把那人的臉看清:“林墨羽?”
林墨羽坐在他身邊,瞥了他一眼,也向夜空望去,淡淡應:“嗯。”
秦政拿著林墨羽的外套一絲不苟、邏輯嚴密地思考了許久,才慢吞吞得出結論:“你也迷路了?”
林墨羽側過臉看他,像對他笑了一下。
果然如此。
不是迷路的話,怎麼可能有人能到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裡。
——還真巧。
這本書裡還真是什麼事都能發生。
秦政正準備說聲“巧”,卻聽見三秒前好像還在對他的笑的林墨羽冷冷道:
“傻逼。”
秦政:“……”
友情走到岔路口。
再叫傻逼就分手。
暗暗緩和了一下個人憤怒,秦政再開口時已聽上去相當鎮定:“怎麼辦,我們怎麼出去?”
林墨羽看上去像不太在意這件事,反問:“你想怎麼樣?”
問他沒用。
他想出去。
有用嗎?
秦政歎了口氣:“要不今晚我們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
林墨羽:“……不談。”
秦政:“那不談的話,就洗洗睡吧,等明早天亮再說。”
林墨羽:“……”
魏寅莊狠狠地捏了捏總裁的臉。
總裁快活地向他眨了眨眼。
早知道這個傻子在這裡過得這麼快樂,他就不來找他了。
魏寅莊隻是怕他出事。
總裁熟門熟路地從魏寅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摁開一看:“十一點多了,要不我們早睡早起?”
魏寅莊涼涼開口:“你在這裡睡得著?”
總裁蓋被子似的把外套蓋在脖子下麵,“叭”地躺倒在魏寅莊腿上,又向他快活地眨了眨眼:“我覺得可以,你呢?”
魏寅莊鮮與旁人接觸,被人靠在腿上的感覺很陌生。
很癢。
癢到令人不適。
特彆是那人喜歡亂動的情況下。
魏寅莊忍住了把總裁掀翻下去的衝動:“你起來。”
總裁昂起腦袋:“喲,我以為你會把我掀下去。”
魏寅莊稍稍抬了抬腿,警告:“你自己起來。”
“哎,人的確不能貌相,我最近才發現,你其實還挺溫和的……”總裁紋絲不動,喋喋不休,直到腦袋不可逆地受重力作用,因為魏寅莊抬腿,從膝蓋開始向大腿滑,滑到一定程度,總裁聲音戛然而止。
魏寅莊冷冷地盯著總裁。
總裁一臉震驚地抬頭:“小老弟,你是不是硬了?”
魏寅莊這次毫不猶豫地把總裁掀了下去。
“沒。”
總裁不信:“你當我是傻子嗎?”
魏寅莊挑眉:“是。”
總裁:“……我們還是朋友嗎?”
魏寅莊:“不是。”
總裁露出一絲傷心,裹緊了魏寅莊的外套,到一邊抬頭繼續孤獨觀星了。
順便背對魏寅莊道:“你要是忍不住,可以自己解決一下,我保證不回頭。”
“叭”
總裁後腦勺遭受重擊加一。
兩人一前一後。
總裁捂著腦袋回頭瞪了魏寅莊一眼,便沒再回頭,仿佛認定魏寅莊一定會在後麵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做一些不能讓彆人看見的小動作。
魏寅莊沉默地坐在後麵,也未再去管他。
山間樹木與塵土被卷進冷風中混合出的味道,自然的氣息讓人很快又能重新平靜下來。
魏寅莊盯著前麵那人在微弱的月光下投出的影子,灼燙難耐、不受人意願指使的熱度慢慢褪去。
魏寅莊漫不經心地撚起一點點土塵,又細細地粉碎在指尖。
諸多物與事對他而言,粉碎起來都輕而易舉。
隻是欲望是件難以粉碎的事。
隻會暫時地被壓抑、被控製。
可同時,也會越來越膨脹。
那人臉頰靠近他大腿,還一臉一無所知的神態,便讓魏寅莊難以自控地有許多,許多,糟糕的念頭。
念頭在當下得不到實現,欲望無法紓解,更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
風靜靜吹過。
不知何時,前麵的人兩腿並在一起屈在胸前,似乎背對魏寅莊許久已經一動不動。
魏寅莊走上前。
總裁闔著眼,歪著頭,竟然這個姿勢就睡了過去。
魏寅莊安靜地打量了他許久,伸出雙臂,將人抱了起來。
黑夜中模糊的人影在樹叢中掠過。
隨後悄無聲息。
秦政第二天在林墨羽公寓醒的。
睜開眼看見的不是太陽,而是天花板,秦政幾乎以為他在做夢。
林墨羽似乎正好推門而進,倚在門邊:“醒了?”
秦政茫然地摸了摸頭頂的白毛:“我們怎麼回來的?”
林墨羽露出一點笑:“碰見路過的人,一起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