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重新入席, 麵色如常。
仿佛剃了眉毛的不是他本人。
白見容終於蹙了一下眉, 放下酒樽。
他想不通的事,又多了一件。
鮮有男子剃眉, 大周及前朝的風俗刑律中亦未有過有關於男子剃眉的特殊含義。
白見容隻知許多女子為了描眉會將雙眉剃去。
難道鎮北王是欲以女子行為,女化自身, 向陛下表棄兵權而為廷上寵臣之心?
可大周戰神如何會做這樣一個決定, 又如何會在宴席間毫無預兆、眾目睽睽中履行這樣一個決定?
白見容想不通。
宣文帝也想不通。
兩人各有心思。
但區彆是, 宣文帝會問,他像關切極了, 望著鎮北王, 溫厚道:“阿擎緣何忽然離席剃眉?”
魏寅莊也望著鎮北王,眉目淡淡, 看不出情緒。
隻在宣文帝開口時, 魏寅莊抬手, 指肚撫過鎮北王生來優渥的眉弓,眉毛剃得還沒很乾淨, 留了許多細茬。
但魏寅莊隻將將碰到鎮北王時,鎮北王便渾身一震, “叭”地一下打在魏寅莊手上, 苦大仇深地捉住他的手拉了下去,向宣文帝眨了眨眼, 慢一拍地想起來起身行禮, 道:“回陛下, 熱。”
宣文帝:“……”
*
清淺的月輝溫柔地灑在席間那個踏著拍子舞蹈的傾城女子身上。
春夜的風, 吹在她緋紅如天邊夕陽晚霞一般絢爛柔旖的臉頰上,撩起縷縷青絲,也撩動了座下眾臣的心!
“呼”
十尺紅綃自鳳傾離袖間揚出,像雨後初霽的虹橋,鼓脹了無儘的輝光、無限的溫柔、無窮的風華,紅綃之中的女子似一起登上雲頂,釋放出漫天無際的絢麗煙花!
鳳傾離閉著眼。
她鴉羽一般的長睫在她傾國傾城的臉頰上輕輕地顫動。
然後她旋轉。
旋轉。
旋轉。
旋轉。
鳳傾離想,她一定美極了。
縱然她閉著眼,卻感受到無數道羨慕、驚豔、妒忌、不可思議的目光像火燒一般,儘數點燃在她身上,要將她曼妙的身段灼傷!
此夜。
她注定一舞成名!
此夜。
她注定在無數青年公子的心中,留下一道月下獨舞,比天宮仙子還清妙的身影!
此夜。
是浴火已久的赤凰涅槃之時!
鳳傾離幾乎要酥麻在自己的舞蹈之中。
仿佛連綿不斷的柔美、綿亙無窮的華奢,從她向天伸去的纖纖玉臂淌去,從她玉蔥一般精致圓潤的指尖流瀉出。
天女,不過如此。
風華絕代,不過如此。
但天女的紅綃纏住了腿。
鳳傾離趔趄了一下。
秦政歎為觀止。
鳳傾離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長紅布條,像捆大蔥的麻繩一樣,一圈又一圈地把鳳傾離捆了起來。
那段長又長的紅布條,從鳳傾離的胸口開始,以單螺旋狀向下圈圈轉圈圈,從胸圈到腿。
在圈到腳踝的那一瞬間,夾縫中舞蹈的鳳傾離終於不堪其重,後腦勺朝地、軀乾僵直地仰倒在地。
但鳳傾離不認輸。
碩果僅存的一對腳踝以後腳跟為支點,猛地一蹬地,鳳傾離硬生生改變了自己向後仰倒的方向,精準右轉二分之一平角,從臣僚用宴的左右席間的空蕩長道,徑直轉向右相白見容的桌案,陀螺似的倒了下去。
“砰”
那一刻。
秦政自歎弗如。
女主角,還是強。
鳳傾離整個兒倒在白見容桌案上。
指南針似的在案上自己原地轉了個圈,調好角度,鳳傾離卷著紅布條,蘸著打翻的酒水醬汁,骨碌碌滾到白見容懷裡。
鳳傾離睜開迷蒙的雙眼,那雙風華驚世的美目中有不安、有驚懼、有疑惑,她一抬頭,便對上一雙清雅如蓮、古井無波的眸子。
鳳傾離心尖一顫,竟孩子似的無助起來,像大夢初醒:“公子,我、我在哪?”
白見容:“……”
秦政幸災樂禍,戳了戳小老弟:“風水輪流轉。”
鳳傾月涼涼地瞥了秦政一眼,側過臉親了親他。
秦政立刻安靜如雞。
鳳傾離凝望著那雙像含了清風明月、山湖河川的眼,那雙清如水的眸子也一樣在望著她,像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昏了一般竟連眨都不眨。
在那流水般的清俊秀逸麵容中,鳳傾離竟看出了一絲惶然無措的小心翼翼,像待她如珍寶,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觸到她,卻停滯在半路,隻剩下令人心折的手足無措。
鳳傾離盈盈一笑,像世間的花儘數綻開。
男子也一時恍神。
鳳傾離垂下眼,眼睫簌簌地撲下來。明明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卻透出一股無望的寂寞——
天下男子,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