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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愛美人纖阿 伊人睽睽 14475 字 8個月前

“玉兒!”

玉纖阿步下台階, 風撩長擺, 衣袂如皺掠發。她跟隨泉安急急而走,轉過影壁時,聽到身後郎君的喚聲。玉纖阿駐足回頭,見範翕坐在那方廊下的石欄上, 雙臂撐在欄杆上向她望來。黃昏時刻, 燈籠鐵馬撞擊叮當,他坐在那處, 白袍玉容, 如雪堆成的精致美人一般。

範翕對她說:“忙完了就回來。”

牆頭紮入一束桃紅,玉纖阿立在桃樹下,腰下玉佩瑽琤。她抿唇輕輕一笑, 桃花灼灼照得她仙冰玉貌,嫣然無比。這般可憐可愛, 縹緲又親近。她對範翕點了下頭, 範翕眉目便舒展開來, 含笑望著她離開了。

待泉安重新回來這邊,範翕已經將那碗藥喝完了。藥碗丟在旁邊, 範翕百無聊賴地拄著下巴靠坐在廊柱邊。泉安對公子翕說道:“確實是王後那邊派人找公主宮中人問話, 那候在外的侍女神色也如常。不像是出了什麼事的。我打聽過, 王後最近經常找公主宮中人問話的。而且王後非常喜歡找玉女問話。”

範翕笑。

他語氣又自得, 又奚落,既像誇玉纖阿,又像是嫌棄玉纖阿:“誰都喜歡找她。誰都喜歡她。”

泉安點頭。

是啊, 聰明伶俐,口齒清晰,還貌美非常。這樣的美人,在哪裡都會混得不錯的。

範翕又氣哼哼地道:“她有什麼好?我看她除了貌美,一無是處!”

泉安莞爾。

他現在看出範翕確實分外喜歡玉女,連玉女欺騙他那麼大的事,公子氣了一陣後,最後都有原諒玉女的傾向。他基本八成確定,他們走的時候,公子一定會向吳王後將玉女討走。

且看玉女這架勢,在他們公子這裡,走的分明是盛寵路線啊。

泉安有心巴結一番未來的得寵夫人,便替玉女說話:“女郎確實分外惹人憐愛……”

範翕向他望來。

泉安不解,聽範翕說:“泉安,你自幼跟著我,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瞞你,我是絕不可能允許身邊人愛上她的。”

泉安:“……”

他頓時哭笑不得,掩麵而歎,又非常正經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對玉女有什麼心思的。範翕略點了點頭,又吩咐他道:“去九公主那邊打聽打聽,看到底什麼事兒。王後這一日都兩遭了。”

先讓人來送藥,又把人叫走。不正常啊。

竹影婆娑拂下,範翕懶懶趴在石欄上。月明風清,他捂住自己的半頰臉,歎道:“可惜我現在不能出門,總覺得錯過了許多事。”

泉安道:“宮中若有動向,我等自會回報公子的。”

範翕搖了搖頭,目有憂色,卻沒多說了。下屬仆從們自然可以打聽消息,但他們並不敏感,一些信息看似無關緊要,很容易被他們錯過,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範翕是自己臉上有印子沒法出門,不然他並不願這樣整日坐在宮中聽人告訴他外麵出了什麼事……

範翕默想,總覺得有些痕跡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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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宮中的女史在白日送藥後,傍晚又來了九公主宮中。這一次,女史坐在高處,掃了一圈候在下方的公主侍女們。女史定要親自見到九公主,公主宮中這邊自然拿不出。女史便帶她們中幾個素日得公主信賴的宮女回王後宮中,向王後回話。

這幾個被帶走的宮女,自然有玉纖阿。

到王後宮中,隔著珠簾,影影綽綽,聽到裡麵女史輕言細語地向王後回話。待過了一會兒,皇明帳開,彩畫斑斕的屏風一重又一重地相連著,玉纖阿這幾個宮女被領入王後寢舍中,見眼儘是鮫綃明珠等物,端的是滿目琳琅,如入迷宮。

玉纖阿等女入內,帳子便垂下,女官們出去了。幾女大氣不敢出,抬眼,見往日莊嚴的吳王後此時散了發,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們。

吳王後手擰著眉,非常疲憊地問:“妍兒到底去哪裡了?為何仍不在宮中?”

幾女說不知。

大宮女答:“公主往日也喜愛出宮,幾日不回也是常有的。奴婢們並不敢問公主。”

“是這樣麼?!”吳王後語氣微厲,看向她們,尤其是看向方才未曾開口的玉纖阿,吳王後甚至點明讓玉纖阿說話,“我怎麼覺得此事不是這樣?妍兒平時不在,你們還能說出點兒線索。這次怎麼什麼也沒有?玉女,你也不知麼?”

玉纖阿答:“公主自是貪玩些。”

吳王後盯著她美麗的麵容許久,忽然冷笑道:“若是如此,那她何以發抖?”

她手一指,直指那個被追問了好幾次、臉色越來越藏不住心事的大宮女。大宮女見吳王後忽然指向自己,她嚇了一跳,承受不住壓力,噗通跪了地。她一跪,其他宮女們跟著無措跪下。如今站著的,就隻剩玉纖阿一人了。

玉纖阿回頭望了眼那個被吳王後氣勢嚇住的大宮女,她盯此女一瞬,便猜到此女是知道九公主去向的。

果然在吳王後的嚴厲目光下,大宮女顫顫地招了:“公主離開了,她跟著郎中令走了,想來不會回宮了。公主說,她不願做犧牲品……”

吳王後沉默,她手扶住額,向後跌坐。一瞬間,燈火照在她麵上,她老了十歲不止。吳王後閉目,顫聲:“果然如此。我就猜如此,我就怕如此……她果真就這樣走了……”

吳王後語氣微澀:“她連我也不告訴一聲……她可有帶走什麼?”

大宮女怯怯說公主怕人起疑,什麼也沒有帶走。

吳王後目中便有了淚意:“我兒自幼錦衣玉食,天真單純。她可真傻!她如何能在外麵活下去,民間哪有她以為的那般好……都怪她父王一直逼她,才將她逼到這地步。她倒是走了,身上身無分文,也不知會如何。會不會挨餓,會不會被人騙,會不會沒地兒睡。我的傻妍兒……”

玉纖阿盯著王後,看王後掩麵落淚。原本以為公主走了,王後會大發雷霆,現在聽王後擔憂公主在宮外的生活,從一食一宿擔憂到方方麵麵……玉纖阿怔住,因公主總是抱怨自己在吳宮是透明人,誰也不愛她,誰也不關心她。公主一直覺得自己的父王拿她當工具,母後與她生疏無比,姐姐兄長們又比她大好多。

九公主一直分外寂寞。可是公主不知道,王後是關心她的。

作為一個母親,女兒做出逃婚這樣的大事,吳王後首先擔心的是女兒在宮外如何生活……玉纖阿心裡發怔,有些被王後的感情所觸動。她手握了下自己的玉佩,有些失神地想若自己的父母還活著,不知他們可曾如吳王後擔憂公主這樣擔憂過自己……不,她不必多想。她哪裡有公主那樣的運氣呢。

連逃婚都不被責。

吳王後擦了眼中的淚,神色重新鎮定下來,吩咐這幾位宮女:“將事情從頭說來。”

其實這幾個宮女,隻有大宮女是真正知曉九公主如何的。玉纖阿也不過是自己猜的,奚妍並沒有告訴她自己的打算。那大宮女慌亂地向王後和盤托出,就怯怯地抬眼,問:“王後,奴婢們……都會死吧?”

吳王後淡聲:“弄丟了公主,你們覺得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全都磕頭求饒。那大宮女倒是堅定,或許她是早有這個預料,眼下不過是臉色雪白些,卻是沒求饒。其他宮女則哭成了淚人,萬萬沒想到無妄之罪落到了自己身上。玉纖阿觀察她們一二,見吳王後兀自沉吟,她大著膽子走前一步。

玉纖阿心口跳得厲害。

她袖中手也握得緊。

平時她並不會主動這樣突出自己,但這是難得一次機會……走向範翕的難得一次機會。她想到黃昏時候範翕坐在廊下對她笑的樣子,那樣的笑容,讓她想要為自己爭取一次。

她走向前,吳王後便俯眼向她看來。玉纖阿向王後行了一禮,低頭道:“王後殿下,丟了公主,是奴婢們的錯,自是罪該萬死。但奴婢想,或許可以補救。”

吳王後道:“何解?”

玉纖阿跪下,抬目:“奴婢願代公主,許給公子翕。奴婢自知身份卑微,然奴婢之貌,想來可讓公子翕息怒,保我吳國平安。”

吳王後沉默著。

良久,她站了起來。

玉纖阿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她聽到吳王後說道:“玉女,你很聰明。我不知妍兒逃出宮這事背後是否有你操作,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了。妍兒要逃,自是因為不逃,她的結果太差。而嫁給公子翕,又怎能算是結果差?妍兒隻是不傾慕公子翕而已,但公子翕也是人中龍鳳,少年才俊,這算是妍兒高攀人家,怎能說差?”

玉纖阿意識到什麼,袖中微微發抖。

王後繼續:“第一,妍兒不是被許,被嫁。她是被獻。能得到什麼名分,端看對方態度。”

“第二,她被獻的那人,也不是公子翕,而是公子翕的父王,這天下的主君,周天子。周天子乃天下君主,諸侯皆朝。隻有周天子,才會讓吳國甘願獻女,不求名分,隻求保吳國一世太平。”

宮女們全都驚了——什麼?宮中傳了這麼久的流言,全是錯的?那人不是俊美無雙的公子翕,而是周天子?

玉纖阿如被雷劈一般,她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她猛地回頭向後方看去,見那位大宮女麵容沉靜,顯然奚妍是告訴過大宮女這個信息的。但是玉纖阿不知道、她不知道……難怪範翕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不會娶奚妍的。難怪範翕當時那個笑容那般幸災樂禍。

吳王後俯眼看玉纖阿麵色,見這個小女子麵色蒼白,唇顫了顫,始終沒說出口。吳王後沉吟道:“獻給周天子,做天下主君宮中的一位夫人,得天下諸侯國朝賀。其實也不算什麼壞事,對不對?”

她喃喃自語一般:“妍兒是吳國王女,自小被慣壞了,無法接受自己被獻給一個與自己父母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她卻不想那人可是天下的主君。若是一介小小婢女,攀上這樣的機緣,可是極大喜事啊。”

玉纖阿知道吳王後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她沒吭氣。

她心裡冷笑一聲——如何你女兒覺得是火坑的地方,旁人就必然覺得是機緣?旁人不如你女兒尊貴,就不必像你女兒一樣追求更好的東西麼?你女兒不屑的,旁人就會愛得要死要活?

吳王後看她不應,卻也不急。如今公主已經離宮了,吳王後有心為自己女兒爭取時間。當玉纖阿自薦枕席時,吳王後就有了主意。吳王後對諸女和顏悅色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在這裡歇下吧。公主離宮之事不可聲張,我自然要將你們留下。事後會如何……端看玉女了。”

吳王後對玉纖阿說道:“你今晚來服侍我吧。”

玉纖阿緩緩站起,知道身後一眾宮女殷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燈火輝煌,蓮花帳起,跟隨在王後身後,她卻不為所動,隻向吳王後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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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梅裡不知多少裡的一處山穀前,駕著馬車行至山路前的少年郎君從車上跳下。呂歸抱著胸,欣賞了一番眼前山穀。黑夜中,銀河貫穿天際。蒼穹遼闊,模模糊糊的,螢火蟲在腳前河水前灌木中飄蕩,林木青草泥土香氣撲麵而來。

山裡的氣味真好聞,雲與星一道在天上流過,此景甚好。

呂歸大大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個輕鬆無比的笑。他解了韁繩,拍拍馬身,將馬匹和車分開後,便這樣牽著馬,到車門前敲了敲。車門打開,抱膝而坐、滿目暈暈向他望來的女郎縮在一件男式披風下,仰起的眼中倒映著天上星河爛爛。

奚妍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天亮了?”

她迷迷糊糊地縮在披風下,眼睛清澈乾淨,呂歸看得心跳一瞬,乾咳一聲移開了目光。呂歸彆過頭粗聲道:“天未亮,但我要進山穀練刀了。這裡已不適合你跟著了。你既已跟著我玩了一路,我看你大約可以回宮了。我們方才路過一義亭,我想你是知道的。這匹馬給你,你去義亭吧,他們會送你回王宮的。”

奚妍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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