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立時渾身繃緊,不敢妄自揣摩天子話裡的暗示。吳王停頓一下,看範宏負手長立,神色淡淡,吳王想不動聲色地再試探天子出海做什麼。之前確實有天子王侯聽聞海外有仙山,想去海外尋仙問道……但是周天子從未推崇過尋仙問道之事,天子讓吳國備船,吳王卻不知天子要做什麼。
範宏的病,自然瞞得極好。
吳王正要開口說話,他突然一愣,抬起頭,看到了王城角樓向天空射出的白煙響箭。響箭嗖嗖嗖飛入半空中,煙霧在空中劃出一長條痕跡。吳王眸子一縮,看向半空中的響箭。
同時間,天子這邊龍宿軍中亦有一位將軍大步行來,小聲於天子身後說了一個消息。
麵對吳王的疑問,周天子麵無表情地重複身後人告訴自己的話:“大司命說,楚地丹鳳台被攻,虞夫人被困。”
將軍說完這個消息後,就默默退下。
吳王眼睛輕輕一縮——
一是為此消息事關“虞夫人”。
二是周天子稱呼身後那將軍為“大司命”。
天子的龍宿軍遍布天下,但平時龍宿軍不會全部啟用,天子用的最多最順手的,是洛邑的龍宿軍。龍宿軍直接聽令於天子,龍宿軍的任命方式與尋常軍隊不同,其直接以神明相命名,區彆於世間其他軍隊。
諸侯間都知道龍宿軍在洛邑的那支由“大司命”所轄。但龍宿軍在其他地方是以何形式存在,世人便不知了。大司命為天子所謀,而天子在龍宿軍中的對應神明,為“東皇太一”。
眼下第一次看到龍宿軍中的“大司命”真麵目,吳王眼底灼灼,心口血液停滯——原來龍宿軍是真的存在的!大司命既然存在,那其他龍宿軍中的神名必也是存在的!龍宿軍直接效力天子,誰手中有這支軍隊,誰便是真正的天子。
眼下齊衛明明占了洛邑,但龍宿軍依然效力於周天子。
吳王心思百轉,滿心都是對龍宿軍的猜測。忽聽周天子淡淡說了一句:“算了,不出海了。”
吳王猛回過神。
見天子長袖一甩,轉身向泊頭相反的方向。他漠然無比,聽到丹鳳台出事的消息也全然沒有激烈反應。他隻是淡淡地說一聲“不出海”了,誰知道他心中真實的想法?而看天子如此,吳王大急,追上周天子。
周天子在吳國住了許多日,範宏脾氣比以前好了很多,吳王宮上下戰戰兢兢地服侍天子時,並沒有人因此喪命。這讓吳王覺得天子也許已沒有以前那般暴戾,許多事可以規勸天子。
吳王勸說天子:“陛下可是要去丹鳳台?陛下,不可去啊!那消息分明是陷阱,少諸侯國知道陛下還活著的消息,而肯發這個消息的,必是盼著陛下出事的人。丹鳳台必然布滿了陷阱,就等著陛下自投羅網。”
周天子忽地停步。
他轉身,仍是那張平平靜靜的麵容,卻驀地伸出手,一隻修長枯瘦的手,一把掐住了吳王的脖頸。身後的吳國衛士們大驚,要出刀時,龍宿軍先出刀,喝道“誰敢”。氣氛一下子僵凝,衛士們對峙間,範宏的手掐著吳王脖頸,將這個臃腫虛胖的中年男人的麵孔一點點掐得發紫。
吳王對上周天子冰涼的眼睛。
他發不出聲音,心臟漸漸被名為恐懼的巨蛇纏上。他想到了周天子的陰晴不定,想到了此人的可怕……他努力想求饒,但天子的手力氣那麼大。荒廢了許多年、沉迷女色的吳王,此時竟完全不能從天子手中掙脫。
範宏手收得越來越緊。
範宏又突然想起什麼,他手忽然鬆了力。吳王跌坐在地,兩股戰戰,手捂著自己被掐出五指痕印的脖頸狂咳嗽。吳王用驚恐的眼神看天子,見範宏勾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周天子說:“愛卿一貫是這樣的人,我倒是忘了。一個絕世大美人擺在自己麵前整整三年,愛卿百般思量,糾結來去,卻還是碰都不敢碰,如此廢物。昔日愛卿可以為了前程將美人送回我身邊。今日愛卿自然也會為了前程,放任那美人去死了。”
“愛卿這樣的廢物,其實值得寡人好好感謝啊。”
吳王臉色發白,見周天子猝不及防算起當年的賬——
當年吳王將虞追藏於吳宮中,明明心悅美人,偏偏沒膽子更近一步。最後更是在天子發現時,將美人送回了天子身邊。
範宏嘲諷他廢物,坐擁美人卻沒膽碰。
還怕周天子秋後算賬,將自己搞得頹廢了那麼多年。
吳王臉色青青白白,被周天子羞辱得,他臉上肌肉劇烈顫抖。但他能忍,他膝行兩步,高聲:“臣是為了陛下著想!絕無私心!”
“眼下不是去丹鳳台的好時機,請陛下三思!”
周天子冷笑:“你如此毫無私心,可惜你不是天子。倒是委屈了你。”
他神色中閃過輕蔑,道:“真不知道她覺得你哪裡好。”
哪裡就人人都比他強。
隻有他是最惡的那個人。
周天子不理會吳王在後的懇求,他大袖負於身後,長冠巍峨,麵色淡淡——
他是天下的君主。
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不喜歡被人蒙蔽了,就丟下洛邑;命不久矣了,就出海尋希望。
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眼下他想做的,就是去丹鳳台看一看。
他從來就不在乎性命、天下之類的問題。周天子是個奇怪的人,他天生是君主,天下儘是他的王土。他行事肆意,不拘一格。這世間,再找不到如他這樣無情無欲、又經常被其羈絆的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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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台中,陰雨綿綿,遮天蔽日。
孤獨水中一座山穀,水波在風雨中招搖。一艘艘大船,在黑夜大雨中開向丹鳳台。
一艘船頭,楚寧晰負手而立,身後是她的大批軍隊。她麵色冷寒如霜,驟來的風雨砸向她麵容。她睫毛輕輕.顫抖,沒有表情地抬手,擦去臉上的水霧。
身後跟著一位齊國派來的將軍,為楚寧晰解釋丹鳳台中情況:“若是天子來,楚國和齊國便一起出兵,圍殺天子;若是天子不來,齊國便會補償楚國這幾日的損失。日後我君主登天子位,會記得楚國的相助。”
楚寧晰冷冰冰道:“可惜我帶來的兵馬少,不能幫齊國太多。”
對方不在意地笑:“公主太客氣了。隻是一座丹鳳台而已,太多的兵力,這裡也吃不消。如今,我們幾乎要圍住整個丹鳳台,那裡插翅難飛——”
將軍說得慷慨激昂時,天地間,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嘹亮的鼓響聲,自丹鳳台傳來!
那響聲沉著徹天,壓過了風雨聲。
這突來的鼓響聲,讓和楚寧晰解說的將軍愣了一下,渾身繃緊。將軍第一時間便想到這樣嘹亮的鼓聲,莫非在傳遞什麼訊息?但是緊接著,將軍就想到軍中沒有這樣的訊息傳遞方式,他鬆了口氣。
而楚寧晰身子輕輕一震。
將軍問:“公主看出什麼來了?”
楚寧晰手扶著欄杆,微微用力。雨水打在她手背上,她在黑夜中努力盯著丹鳳台的方向,輕聲:“我記得丹鳳台正中閣樓第三層,虞夫人的屋舍外天台邊角,正放了一麵鼓。”
將軍不解:“那說明什麼?”
楚寧晰淡聲:“不說明什麼,隻是一個遊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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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鳳台正中閣樓第三層,偷偷摸摸,一一躲開衛士們的巡遊包圍,四五個男人從底層,一一向上踏上。中間殺掉了許多換崗人,為首的男子身手一般,卻有其他衛士的相助,終於躲開了敵方的嚴密守衛,到了閣樓的這裡。
這是虞夫人所住的地方。
為首的郎君和其他人打個招呼,猛地推開了門。屋中黑漆漆的,正中錦墊上,背對著這幾個摸進來的郎君,跪坐著一個全身被捆綁、嘴被堵住的女子。為首的郎君作出激動狀,上前迎去,按住女子的肩。
將那女子轉回了身,卻愕然見女子並非虞夫人,而是虞夫人身邊的那個侍女。侍女瞪大眼,目中含淚,拚命想他們使眼色。郎君扯下堵住她嘴的布條,聽她急聲:“快逃——”
話音一落,整個屋舍的燈亮起,齊刷刷,無數隻箭射過去。那郎君目露驚色,抓住那侍女就向窗口奔。密密麻麻的箭隻追逐著他,所有躲在屋中的兵力都向他追殺去。而在門口,被忽視的其他衛士,立時衝出。
一個將軍大吼著:“他當是公子翕!抓住他——呃!”
話沒說完,脖頸一緊,被身後一個人掐住了喉嚨。
那人在他耳後含笑:“錯了。我才是公子翕。”
範翕揚手一甩,將向他飛來的箭隻向外一拔,那箭隻破窗,射向天台上的大鼓。大鼓“咚”的一聲,天地大震——
而被藏於隱秘處、神色蒼白、渾身動彈不了的虞夫人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
想到了這是範翕對她傳遞出的信息——
如他們母子幼時,她陪伴他玩的遊戲那般。
他在告訴她,不要怕,他會救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應該看出來了,我最近身體不適,所以今天更完後,明天我請一天假,去醫院一趟。後天中午十二點再恢複更新,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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