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淡淡看著呂歸,道:“你倒是和九公主的關係不錯。可惜她是嬌生慣養的公主,無法完全舍得榮華富貴。若你一心隻想當個遊俠兒,你早日勸她回吳國才不耽誤她。”
呂歸正了臉色,淡漠道:“這與你無關吧?”
範翕淡聲:“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想要地位,名聲,想要比昔日吳國郎中令更高的聲望,好保護她,將她留下。可惜你是吳國人,洛邑貴族瞧不起吳國鄉野小國,你還要判斷誰更有前途。既然如此,你不妨來助我。你來助我,博得名氣聲望,好迎娶九公主。”
呂歸一怔,然後立刻正色道:“我與公主清白十分,隻是朋友!公子莫要誤會了。”
範翕哂笑。
他如今連情緒都懶得裝模作樣地掩飾了,站在呂歸麵前,他陰冷淡薄,盯著呂歸的眼睛幽黑沉暗,好似能將呂歸看透一般。呂歸在他這樣漆黑的眼眸下微微一僵,彆開了目光。
範翕漠然無比:“想好了麼?”
他竟是直接跳過了和呂歸辯駁呂歸與奚妍感情的步驟。
呂歸沉默半晌,知恐怕這才是公子翕的真麵目。他在心中權衡,想著跟隨公子翕,是否是鋌而走險,是否可保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武功蓋世,他想投靠誰都不難。
難的是,現在是新朝天下,他一個吳國人,在洛邑很難判斷情勢……考慮了一會兒,呂歸回答:“我願跟隨公子。”
他低聲:“公子不要忘了答應給我的。”
範翕順著他的話道:“那你先來給我遞一份投名狀吧。”
呂歸一愣,這才明白範翕是有事找來。恐是範翕有事要用他,偏偏說要他給投名狀。呂歸無奈,隻好問是什麼。
範翕答:“幫我殺人,搶人。”
呂歸一凜。
看這位站在麵前的如春山秀水般俊美的公子垂著長睫,口中吐出的話卻如地獄毒蛇般陰涼詭譎:“你長於先登搏殺,弱於指揮調度。即是武功強悍,擅於突擊,卻無法長時間作戰。此任務非你莫屬。”
“隻要你幫我搶回了她,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不說娶一個吳國公主,你要吳國所有公主嫁給你,我也幫你達成願望。”
呂歸:“……”
那倒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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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次日跟隨公子翕離去,他對奚妍撒了個謊,隻說自己幫範翕一個小忙。
新一日到來,薑女被關了一夜,又即將被關一個白天。範翕沒有來審問她,但也不讓人給她吃喝。他要活生生用這種方式折磨死薑女,薑女被關在室內,想到這就是前些日子玉纖阿所受的待遇,她便覺得一陣恐慌。
範翕瘋了!
難怪玉女要逃離範翕!
眼下隻求玉女還記得她,會回來救她!
上午的時候,於幸蘭來尋範翕,範翕不見,於幸蘭怒而離去。成容風也來尋範翕,請範翕和他一起求見衛天子,將玉女帶回來。範翕依然不見。成容風怒極,直闖府邸要與範翕對話,卻終是不了了之。
呂歸一整個白日都和範翕在一起。
看範翕肅整府上私兵,將府中衛士集合,一一配發刀劍。呂歸心中發慌,意識到範翕恐要動武用兵。且看範翕這架勢,莫非是什麼謀反的事……
呂歸幾乎有些後悔跟範翕走,但是到了這一步,他隻能接著走下去,而不能走回頭路了。
隻望範翕不要瘋得太厲害!
不要真的要他去刺殺衛天子!
範翕一整個白天都要府中衛士排陣布兵,他親自坐鎮,布置陣法,檢查他們武功。他要呂歸融合進他府上的衛士隊列中。呂歸絕對是範翕計劃中的重要一環,呂歸胡亂想了一白日,也不知範翕到底是要做什麼。
而到了深夜,呂歸和衛士們剛要入睡,就被範翕喊去院中。一身清霜的灰袍郎君立在寒夜中,等著衛士們集陣。待人集齊了,範翕才回身,望向他們。呂歸看旁邊的成渝一眼,成渝臉色有些不好,這讓呂歸更加緊張。
而之後,範翕望著他們,仍然不提他的目的,卻發布了他要他們做的第一件事——
“與我一道趁夜離開洛邑。動作輕些,彆讓人察覺。若是因誰的失誤致使我們被人發現,我就要他生不如死。”
眾衛士緊繃著麵,齊聲應:“是!”
這時他們不知,範翕多帶了一個人——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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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歸等人趁夜,快馬加鞭離開洛邑。範翕為他們備好了精良武器和馬匹,到這個時候,呂歸反而輕鬆。他們一路出洛,顯然範翕的目的不是刺殺衛天子。隻要範翕不是要在此時謀逆,其他事呂歸都好說。
呂歸這樣的淡定,持續到次日晌午。
範翕領著他們上了洛道,藏身叢林中。眾人稍微整理一番,吃了乾糧。到了這個時候,範翕才告訴他們要做什麼。範翕緩緩道——
“午時二刻,九夷離洛的隊伍會從此地經過。他們帶著和親公主,離開我朝,回返九夷蠻荒之地。我們要做的,便是搶下那和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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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被衛天子關在了宮殿中。
衛王後曾來宮外,好奇欲見玉纖阿。守在宮殿外的衛士卻不許,被王後一頓責打,之後王後被後宮繁瑣事務牽引走。
玉纖阿沉靜無比地坐在宮殿中靠窗的位置,她閉著目,略微小睡。秀美的麵上錯著樹枝宮燈的光影,睫毛纖長,唇瓣嫣紅。她靠睡在窗口,閉目安靜秀雅的模樣,讓她如月中神女般婉婉動人。
昏昏欲睡間,耳畔忽聽到窗外天邊的轟轟雷鳴聲。“擦哢”一聲,支著窗子的木杆掉了下去,窗子登時猛地關上了。玉纖阿被雷聲驚醒,她起身推開窗子,手扶在窗欞上,撩目看向宮殿外的窗口處。
冬景蕭索,滿園枯寂,然黑雲壓頂,雷聲喧囂。
江水為竭,冬雷震震,似有片雪拂上眉梢——
天將降大雪!
玉纖阿喃聲:“這個時辰,九夷的人馬,該已出洛邑了。”
沒有消息,便說明起碼在洛邑中,九夷沒有出事。
那麼……或許是在……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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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道上,九夷人馬帶著天子贈送的金銀珠寶和明玉美人,一道凱旋而歸。九夷來洛的人士誌得圓滿,他們和新衛天下成功建交,新天子對他們寬容無比,贈送他們的寶物,遠比他們因戰事而損失的更多。九夷人知道,衛天子是為了封他們的口。
讓當初齊衛為了得到大周天下、不惜讓九夷入周搶掠這件事,被永遠封口。
而今九夷人回返自己的王國,天子送了整整五十車的厚禮。其中還包括一和親公主。那和親公主被送去九夷建交,公主生得美麗無比,他們都分外滿意。雖然中途因衛王後的厭惡而生了一點小波折,但他們仍得到了和親公主……
唯一的麻煩,恐是因衛天子贈送的厚禮車馬太多,車輪重重碾在泥土地上。九夷人一邊抱怨著這麼多的車馬,讓他們無法快速趕路,一邊又高興地稱讚著衛天子的仁慈博愛,比先前周天子的小氣陰沉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是這樣時刻,“噗噗”兩聲極輕的箭鳴聲,從洛道兩邊射來。
九夷人未反應過來,便看大批蒙麵武士衝了過來,更有一人如殘影般從他們麵前閃過,直奔向九夷武士身後看守的眾多車馬——九夷人懵了半天,震驚於有人敢搶他們,反應過來後紛紛拔刀:“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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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雷聲在天邊炸響。
一聲催急一聲。
如鼓點般敲在人心上。
而洛道上,九夷人馬被一批武功極好地刺客包圍,他們的馬車被刺客砍中,大批金銀器具從車中琳琅滾了出來。九夷人氣得眼紅,哇哇大叫著撲上來與這些刺客衝殺。這批刺客中,有一人武功極高,能以極快速度鉗製住他們。此人也不殺人,反而四處點火攪局……
九夷人大喝:“爾等何人!我等是九夷使臣,你們竟敢搶我等?!”
刺客卻哪裡理會他們?
呂歸蒙著麵,以大開大合之勢,將九夷這批隊伍中武功最厲害的數人一一鉗製。他很少在人前動武,是以此時也不藏掖,力道乾脆長臂舒展,以最快速度,為身後的範翕開出一條路。看似是到處亂殺,實則是衝著那和親公主所在的馬車。
一步步殺向那輛馬車!
那輛馬車停在路中間,兩邊的糧車和堆滿了金銀器物的香車寶馬都點燃了火。飛雪斷斷續續地灑下,氣候乾燥幽冷,九夷人被夾在半道上,進退無路。這批刺客如蝗蟲般包圍他們!
和親公主的車靜靜的,公主始終不曾開車門出來。
呂歸的打鬥漸漸接近那輛車,呂歸極快的速度,可以保證範翕在最短的時間內突圍,將自己想帶走的人帶走。範翕幽靜的眼盯著那輛安靜停在路中央的馬車,他眼中的光越來越亮,陰狠之色也越來越重。
他迫不及待!他一刻也不能等!
從他身邊逃走的人,將重新回來。她回來了,他才能安心,才能繼續他的複仇。
呂歸一聲長嘯,將馬車外的武士引走。這是呂歸和範翕所約的信號,範翕從打鬥中脫身,縱步到了車前。奔到車前,他因體虛而輕輕晃了一下身,手扶住了馬車的圍欄。範翕盯著馬車緊閉的車門,他扣著圍欄的手用力。
範翕站在打殺人馬間,蕭蕭肅肅。他睫毛飛抖,麵容微紅微赧,如害羞的郎君等候情人一般。
他振振衣袖,神色恍一下後,抬麵露出一個溫柔又脆弱的笑。他眸子泉水一樣,眼尾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微彎身,對車中人伸手:“玉兒,出來吧。”
郎君指骨細長,然車中沒有動靜。
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的死傷和不遠處車馬上點燃的大火,範翕微有羞意,道:“你放心,我不會生你氣的。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何必非要氣我呢?隻要你回來,我就不連累薑女,不連累成渝。玉兒,出來吧,跟我走吧。”
車中仍沒有動靜。
清清冷冷的,寒風伴飛雪襲來。靜站之時,範翕臉上的溫柔神色驀地一收,幾乎刹那間,他發覺了不對。
不再多等,他麵上透出幽冷寒色。範翕跨步邁前一步,一把推開了車門,探身而望。
沉黑的車中,一個女郎靠壁沉睡。她似是被人喂了藥,才會在外麵如此大動靜都不能醒來。這女郎容貌不錯,但絕不是玉纖阿,絕沒有玉纖阿那樣的相貌。
範翕的臉色,森森地青了——
玉纖阿!
他臉頰又青又白,眼前黑了一陣後,恍惚間意識到,他被玉纖阿耍了!
玉纖阿!
玉——纖——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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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宮一隅,飛雪已落,玉纖阿靜靜抱臂站在窗前。一片雪落在她手背上,涼得她瑟縮一下。玉纖阿默默地想著:戲該差不多了吧?
範翕這樣的人,她若是一步退,日後隻會步步退。
與其日後兩廂折磨,不如今日破而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