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範翕,回到洛邑了。
玉纖阿依然在被成家姐弟拉著看各類“青年才俊”。
讓成家姐弟比較頭痛的是, 玉纖阿從來不是那種斬釘截鐵、言辭強烈的表示非要和範飛卿共進退、非要嫁給範飛卿的女郎。她不強硬, 她一貫柔柔弱弱, 看似無辜又溫柔。玉纖阿從不故意惹他們發火,但她采用的方式是迂回——
這個郎君也不好, 那個郎君也不好。
所有的郎君都不喜歡。
兄長與姐姐再挑更好的吧。
成容風和成宜嘉私下裡說, 什麼更好的?妹妹顯然對那個範飛卿仍不能忘情。
他們姐弟又憐惜妹妹, 不願讓妹妹傷心, 所以在得知範翕回洛後,第一個想法就是燕王恐要來搶走他們家那小仙女似的妹妹。玉纖阿如今住的府邸, 是成容風府上。成容風如臨大敵, 將府上衛士增加了一倍, 唯恐範翕偷偷來他們府上和玉纖阿私會。
然而並沒有。
範翕沒有來私闖成家。
但他是光明正大來的。
且是挑的玉纖阿被成宜嘉帶走去交際的那些時候。
成容風回到府中時,聽夫人說燕王白日來過, 喝了兩盞茶, 卻並未問到玉女, 甚至都沒有提過讓他們叫玉女回來。
成容風驚疑。他始終記得三年前, 範翕差點掐死玉纖阿的那一幕。範翕還將玉纖阿囚禁……在成容風眼中, 範翕已和“瘋子”差不多。這人即便再壓抑,難道能壓住他已經瘋了的事實?
就憑範翕是一個瘋子,成容風就不可能放心把妹妹交給他。
可是妻子說範翕白日來府上時,沒有問過玉女。
成容風便遲疑道:“他既沒有問, 你就隨意應付著。隨便他怎麼說, 反正我們府上是不可能交出玉兒的。”
成夫人試探道:“我見燕王相貌清致, 一表人才……”
成容風不悅拂袖:“那你是沒見過他發瘋的時候。”
成夫人笑:“怎麼會呢?我見燕王清瘦乾淨,氣質出塵,笑容零落若花敗,惹人疼惜……”
成容風冷冰冰道:“那是他生病了。你看不出來?!你們女子,慣喜歡這種病歪歪的人。能成事麼?”
成夫人半信半疑。
但緊接著,隨範翕一日日來他們府上報到,成夫人漸了解了夫君為何這樣說這位燕王。燕王來他們府上,專挑玉女不在的時候。成夫人去接待範翕,範翕就開始慢條斯理地給成夫人講他和玉女的愛情故事。
成夫人備受折磨。
成夫人托辭不在時,範翕仍來他們府上。晚上成夫人回去時,侍女們嚇哭了,告訴夫人,說燕王給他們講鬼故事,講血淋淋的人指頭怎麼被埋到樹下,將刀割在人皮膚上時的聲音是什麼樣的……管事也一臉沉痛和蒼白:“夫人,那燕王不會是威脅我們吧?”
成夫人將其告訴成容風,成容風忍怒:“他一來我們府上就是一旬。他變著法子折磨我們……這是求娶麼?這是尋仇吧?你莫慌,明日我來應付他。”
而這些事,玉纖阿也在仆從侍女的聊天中,不小心知曉了。
是薑女跟府上人聊天後聽到的。
玉纖阿驚訝而笑:“恐是仆從胡說吧?公子若真來了洛邑,為何不見我,反去折騰我的家人?”
薑女神誌恍惚:“但是府上人說,王上都來洛邑最少一旬了。他卻從來沒找過你……而且如何是胡說呢?我覺得這完全是王上能做出的事。他、他就是……這樣的人啊。”
薑女本想說他就是一個瘋子。但是考慮到玉纖阿的感受,薑女沒敢說出來。
薑女又想起了以前她在範翕手裡艱難求生的日子了。
玉纖阿沉默一下。
她其實並不太知道範翕現在的情緒到底有多不穩……因為他明顯在她這裡是刻意壓抑過的。
他入了洛卻不來見她,玉纖阿暗自憂愁,想他莫不是神神叨叨的程度,已經扭曲了他自己的真實理智?她真的有點擔心他。
玉纖阿給香爐添點兒香片,兀自沉思,片刻後喃喃自語:“我要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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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翕近日是有些不痛快。
他本就身體不好,入洛前,被一群蒙麵刺客襲擊。他大怒至極,將刺客斬草除根後,他就病了。梓竹耐心照顧他,卻見範翕病後其他還好,主要是神智有些激烈和恍惚,悲痛的情緒被放大了無數倍。
例如範翕不知為何,就覺得玉纖阿現在必然厭他。
他背著梓竹照鏡子,每每看銅鏡一次,覺得自己因為病了,非但沒有將臉上的肉養回去,反而更枯瘦了。
範翕一陣氣怒,於是病得更厲害了。梓竹歎口氣,心中已經明白範翕和玉纖阿印象中的美好十分的公子翕不同了。但梓竹心中憐惜範翕,想到範翕忍著自己這麼不穩定的情緒,都沒在丹鳳台出事。可見對玉女的愛護。
梓竹一點點深入範翕的生活,了解他後,更加想照顧好他。
範翕病了也罷,好好養著就是了。但是回到洛後,範翕查出襲擊自己的人是衛天子一方,衛天子假借齊國的名義來試探他如今的勢力。衛天子開始提防他了,想讓他和齊國兩敗俱傷。範翕被這麼一氣,整個人都不大正常了。
他一邊在朝廷上和衛天子、齊國等人周旋,回過頭來,想到自己容色今不如昔,就心中難受,想找成府的茬。範翕每每在朝上受了委屈,他能反擊的時候反擊,反擊不了,就去成家惡心成家人。
範翕腦子不正常,這麼囫圇一操作,讓成家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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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纖阿這日被成夫人帶出去交際。因成宜嘉的肚子月份大了,她夫家不允許她頻頻出門,成宜嘉就把玉纖阿托付給了弟妹。成夫人想不用整日在府中待著麵對範翕突來乍來的折磨,也挺好,就欣然領著妹妹出門了。
成夫人蠻喜歡成容風這個認回來的妹妹的。因成容風冷肅,成宜嘉活潑,姐弟二人性格中都有些唯我獨尊的強勢,偏玉纖阿纖纖柔柔、我見猶憐,說話還柔聲細語,看著就讓人想疼愛。
在席間,玉纖阿與成夫人聊天,成夫人興致勃勃地遵照夫君的意思,偷偷指著帳外一個郎君的身影跟玉纖阿介紹:“……那位郎君,是有名的才子,他還和昔年周王朝的九公子比過詩賦。九公子後來被囚了,這位才子的風頭一時間無人能及……”
玉纖阿怯怯垂頭:“可是嫂嫂,我不通文墨,目不識丁。我要一位才子夫君,我恐配不上人家。”
成夫人一滯:“怎會?三年前你離洛的時候,分明帶去了幾車書……”
玉纖阿小聲:“那是做樣子的啊。我不能丟成家女郎的臉啊。但我真不識字,我幼時過得不好。嫂嫂會嫌棄我麼?”
薑女本跪在玉纖阿旁邊為她倒酒,看玉纖阿又拿著“目不識丁”四處唬人,薑女端酒樽的手輕輕抖了一下。薑女疑惑,玉纖阿是不是一輩子都打算跟人說自己不識字?玉纖阿打算裝“白丁”裝一輩子?
薑女沉思時,忽見闈外人影一晃,成渝向她打個眼色。她頓時明白成渝有消息傳遞,薑女便偷偷起身走了。
薑女走後,成夫人還因妹妹不識字而尷尬,玉纖阿便主動解圍:“嫂嫂見笑了。我也不求與夫君琴瑟和諧,能如嫂嫂和兄長那樣就好了。”
說起成容風和成夫人的感情,成夫人語有悵然:“夫君,待我還不錯。但即便不錯,湖陽仍留了三四個夫君的妾室,在那邊服侍母親。我算是托了母親的福,才擺脫了那幾個妾室的糾纏,回洛來和夫君團聚。”
玉纖阿微蹙眉。
成夫人見她神色,以為是未嫁女郎對夫妻生活開始失望。她想到自己夫君交給自己的任務,怕玉纖阿不願嫁人了,連忙又道:“不過女子嘛,本就如此。你看姐姐成宜嘉,她與她夫君也算恩愛。但她孕中,她夫君身邊仍有妾室跟著。姐姐是眼不見為淨,不然豈會來我們府上帶妹妹你四處玩?”
玉纖阿柔聲:“可是母親的兩任夫君,都不曾納妾。”
成夫人失笑:“母親當日是湖陽長公主,身份貴不可言,誰敢納妾?妹妹彆想這些了,這都是婚後的日子了。我與妹妹說這些,是怕妹妹對婚姻幻想太過,日後傷心。我有一手帕交,便是如此……”
成夫人又要開始講故事了。玉纖阿耐心聽完了一段傷心故事後,才溫柔一笑:“我若是嫁了人,我夫君身邊便隻能有我一人。他若敢背棄我,我就報複他。嫂嫂,我隻要一心人。”
成夫人:“這……你夫君若隻是不小心和其他女郎行了房,但他仍是愛你的,你怎麼辦?”
玉纖阿含笑:“打斷他的腿,閹了他。他管不住下半.身,我幫他管。他會感激我的。”
成夫人笑:“妹妹開玩笑。”
玉纖阿微笑:“不開玩笑。”
成夫人嘴角的笑微僵:“……”
望著妹妹美麗麵容上掛著的輕柔笑,成夫人終於窺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妹妹心中冰山一角了,終於覺得這個妹妹,確實如夫君所說,有點難纏。
氣氛尷尬時,成夫人餘光看到了薑女繞過一眾席麵,向二人走來。薑女容貌出眾,成夫人見薑女第一麵,就覺得這樣貌美的侍女不能留在身邊。偏偏玉女留著,讓她頗為不解。
成夫人就提點玉纖阿:“妹妹若真隻想要一心人,身邊侍女便不該留如此貌美的。婚後你夫君若看中了你的侍女,你是給不給?”
玉纖阿抬頭,也看到了薑女奔來。她目色一閃,含笑道:“不給。且我也不怕薑女誘我夫君。”
薑女見範翕怕得恨不得躲著範翕走,怎麼可能湊到範翕身邊呢?玉纖阿用薑女,用得非常放心。
成夫人一震,以為玉纖阿太過天真。她覺得自己要教導妹妹的責任更重了……
成夫人將要再勸時,薑女已經到了兩人身邊。薑女敷衍地向成夫人行了個禮,此女禮數懶怠,讓成夫人不滿皺眉。但成夫人沒來得及訓斥薑女,薑女已俯身到玉纖阿耳邊,嘀嘀咕咕地跟玉纖阿說了一番話。
玉纖阿輕輕“嗯”了一聲,抬頭對成夫人說:“嫂嫂,我不勝酒力,方才喝酒喝得太多了,我們不如回府吧?”
薑女扯嘴角,知道玉纖阿又四處騙人,壓根不打算讓世人知道她“千杯不醉”的秘密了。
目前,除了範翕、薑女,連成渝和梓竹都不知道玉纖阿千杯不倒的秘密。
成夫人看玉纖阿這般柔弱,以為妹妹真的身體不適,自然隨玉纖阿一起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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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女告訴玉纖阿的消息,是範翕又去成家鬨了。玉纖阿想見範翕,便臨時從外撤走,回返成家。成夫人跟玉纖阿一起進入府門後,才心中恐慌,因夫君不讓妹妹見範翕,她卻和妹妹中途回來了……範翕正在他們府上。
成容風也在。
成容風正被範翕氣得不輕。
因範翕今日登門,帶來了極為貴重的珊瑚。他也不說是送給玉纖阿的,他就直接要把這樣難尋的禮物留在成家。範翕坐在案後,漫不經心:“若玉兒回府時看到珊瑚,便知是我日日在等她。如此就很好了。”
成容風:“你是送給玉兒的?那你自己去送,我府上不收。”
範翕認真道:“不,不是送給玉兒的,是送給成府的。玉兒屋子那麼小擺不下這麼大的珊瑚,你們成家可以。”
他語氣裡透出的意思,有幾分“玉兒屋子太小”“你們委屈了她”。
成容風冷聲:“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府上不收。”
成家不想和燕王議親,當然不會收太過貴重的禮物了。
範翕卻道:“我非要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