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翕以前沒有見哥哥範啟提過這個女郎,麵前的祝吟看著十分麵善, 在範啟介紹後, 祝吟還蹲下來, 遞糖給範翕吃。
小公子翕扯著哥哥的袖子,立時抬頭去看哥哥。範啟在弟弟的肩上拍了拍, 噙笑:“無妨, 她給你糖, 你就接著。”
範翕抿了下唇, 他既渴望糖吃,又覺得自己不算小孩了, 拿糖吃不好意思。他猶猶豫豫半天, 祝吟善解人意道:“小公子不喜歡吃可以送給朋友吃啊。”
範翕立時接過了糖, 笑吟吟:“那我替泉安謝謝你了。”
範啟和祝吟對視一下,搖搖頭笑。
範翕也不懂哥哥和這個女郎是什麼關係, 他更不懂哥哥為什麼要來見這個女郎。但是範啟和祝吟二人隻是並肩行於街市散步, 頂多再加上一個範翕。原本那二人不怎麼說話, 但是範翕小孩子心性, 要這要那, 兩個少年都不禁因他的活潑而多了許多互動。
範翕是不明白這些的。
他小小年紀,並不懂範啟和祝吟原本私會為的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多一個他未免累贅。他若是識趣,就該躲開才是。但是範啟和祝吟二人脾性皆好, 兩個人對他都耐心又溫柔。範啟是他哥哥自然不說, 祝吟對範翕都十分耐心, 就讓範翕分外舒服了。
他一晚上過得不錯。
晚上跟哥哥坐馬車回去的時候,範翕坐在哥哥懷裡,就好奇問範啟:“那個祝姐姐,她到底是誰啊?你是要娶她麼?她是我未來嫂嫂麼?”
範啟怔了一下,失笑道:“什麼嫂嫂?莫要胡說。隻是我之前在民間辦事時遇到的一個女郎,她之前救過我一次,我本要報答她,她卻說若我願意與她做朋友,即是對她的報答。既是她的願望,我自然滿足了。”
範翕懵懂地點頭,又道:“那可惜了,她若是嫂嫂就好了。”
範啟道:“你隻是覺得她對你好而已吧?”
範翕臉紅,卻辯解道:“沒有!我就是覺得你們很般配呀。”
範啟淡聲:“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麼般配。我是大周太子,我的婚姻豈能兒戲。此話莫要再說,為我徒惹麻煩了。”
他一派平和,壓根不覺得他與祝吟有什麼不同。範啟向來如此,一概如此,範翕也不以為然。隻是哥哥讓他閉嘴,他扁了扁嘴,有些不高興地瞪了範啟一眼,彆過了頭,並要從範啟懷裡跳下去,不給範啟抱了。
範啟又覺好笑。
他的弟弟們其實很多,他待所有弟弟向來一視同仁。然而其他弟弟各有考量,不知該不該和太子走得過近,隻有範翕與他玩得最好。且範翕長得好,粉雕玉琢,眉清目秀,就是範啟都喜歡玩他,平時抱一抱親一親。
範啟見範翕生氣了,便又摟住弟弟將人拖到懷裡。範啟思索一下,哄範翕道:“你不是嘀咕了一晚上玉兒表妹不理你麼?我有一法,可相助你。”
範翕立時抬頭看去,眸子黑亮,分外好看。
範啟道:“好些宗親子孫會在開蒙時,到宮中和王子公主們一起讀書。玉兒年齡也到了,該讀書了。一個人在家中讀書,怎比得上與同齡人們一起讀書熱鬨呢?我跟姑母說一說,讓她送玉兒表妹來讀書。若玉兒真像你說的那般不愛出門,姑母當還是很希望她能來宮中讀書,與同齡人多交交朋友的。之後你和玉兒表妹如何和好,你如何讓她喜歡上你,不討厭你,就是你的事了。”
範翕連忙點了點頭,興奮地答應下來。之後範啟再要抱他,捏他臉逗他說話,他就忍了——反正大人都喜歡對他親親抱抱。小孩子長得好看,就是有這種煩惱。誰都喜歡碰一碰他,捏一捏他。
哎。
他就說所有人都喜歡他啊!
所以玉兒不喜歡他才很奇怪,很不正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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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陽長公主果然同意了送玉女進宮來讀書,正如範啟所說,小女兒羞澀安靜,湖陽長公主是很希望小女兒多和同齡孩子玩一玩,不要一個人悶壞了。
長公主府上的人送玉女來讀書這一日,範翕也正好被周天子責罵了一通“任性”,強令人押著小公子去讀書了。原本範翕不情不願地坐在學堂中昏昏欲睡地聽課,門外一陣騷動,一個小女孩兒被女官領了進來,他一下子就睡醒了。
學堂分外兩部分,一部分是幾歲小孩子上的學,一部分是十幾歲大的孩子上的學。每部分分為“甲乙丙”三級班,玉女年幼,又第一次來這裡,自然被領到了“丙班”。進了這個學堂,玉女進門,就看到了範翕。
並沒其他緣故,是因一眾小孩中,範翕相貌太過出色,近乎鶴立雞群,她想看不到都難。
玉女心中便奇怪:這個表哥也太笨了吧?讀書讀這麼久還在“丙班”?太弱了。
她是個促狹鬼,小小年紀,口上不說,就在心裡譏誚範翕。
先生領著玉女進學堂,介紹時說話都比平時和善了許多。而學堂中的所有小孩子,都不約而同地去看玉女——小孩兒長得好看,同齡孩子自然也能感覺出來。
在玉女來之前,他們這裡最漂亮的小孩子,是小公子翕。然而公子翕是個男孩子,既不喜歡旁人總追著他要看他,又性野,太過活潑,並不好打交道。如今來了一個神仙般的小妹妹,她立在學堂門口,如同一朵含羞的花骨朵一般。
誰人不愛呢?
玉女的目光,與學堂中靠後位置坐著的範翕對了一下。
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順著先生的意思,坐到了前排一個男童的旁邊,喜得那個男童眉開眼笑。
後座,範翕眼露殺氣。他扭頭和陪自己一起讀書的泉安使眼色,怒氣衝衝:看!她果然不理我!
泉安歎口氣,將竹簡推到小公子麵前,小聲道:“公子,你先彆關心什麼小妹妹了。你昨日那功課再不寫完,明日天子問起來,又要挨罰。我不想再到太陽底下站著了,所有人圍觀,你不覺得丟人麼?”
範翕瞬間臉紅,不說話了。
因他體弱,天子懲罰下來的話,自然不會讓他受罰,卻都推到了泉安身上。但是泉安是他的人,所有人都知道。泉安被罰,讓範翕很沒有麵子。而且他也不好意思總這麼對泉安。
範翕就氣弱道:“放心吧,今日我會認真補好功課,不會連累你的。你可真嬌氣!曬一曬太陽怎麼了?對身體很好啊。”
泉安無言。
這樣下來,接下來一下午的課,範翕雖然時不時向坐在前排的玉女瞥幾眼,但還是會專注課業幾分。他生來機敏,功課本不是難題。周天子一直以為範翕讀書會很順利,因在夢裡沒見過範翕犯渾。但是現實中,範翕讀書一直吊兒郎當,也不是說不好,而是如果“甲上”是最好成績的話,範翕頂多努力個“甲”就結束了。
範翕不是那類勤勉的孩子。
周天子便沉默,想若是範翕生性如此的話,在夢中卻那般勤勉……自己該是如何虧欠了他。
是以天子對範翕,許是出於一些補償心態,管得並不嚴,就因此縱容了範翕——讀了許久書,範翕還在“丙班”晃著,就不算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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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學後,玉女那邊立即圍了一群孩子,邀請玉女一起玩。玉女柔柔地拒絕了他們,說自己下午時的大字寫得不夠好,自己要多練練。如此,孩子們遺憾地各自離開,玉女還留在學堂中寫字。
而範翕坐在他的後座上,也在奮筆疾書補功課。
因他父王說今晚會再來問他,他一定要趕在父王來之前把功課做好。
漸漸的,整個學堂,人稀稀拉拉地走掉,隻剩下玉女和範翕兩人,一前一後隔著很遠的距離,各自做各自的功課。泉安在範翕身邊陪了一會兒,就悄悄從後門溜出去了。泉安看小公子這架勢,功課一時半會寫不完。泉安就尋思著回去,讓夫人為小公子備下晚膳,他帶去學堂給公子吃一些。
畢竟小公子身體好不容易養到如今這般健康,絕不可虧待。
天色漸漸暗了,光線西斜,漸漸看不清了。玉女並沒打算在這裡熬夜,當字看不清後,她就收拾東西,準備離去。長公主府上仆從必備了馬車在宮門外等她,她出宮便可以了。玉女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筆墨時,悄悄側頭,向學堂的後方看了一眼。
見那個表哥伏在案上,還在寫字。
寫字寫得飛快,不像是寫字,倒像是在信筆塗鴉一樣。
玉女撇嘴,心想真的好笨啊。
她不理會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抱著筆墨緩緩地走向學堂門。而外麵天色暗的越發厲害,玉女出了門,見外麵竟是淅淅瀝瀝地下了雨。她遲疑了一下,又重新退回了學堂,打算等雨小了再走。
玉女回到學堂後,百無聊賴了一會兒,忍不住好奇,走向了學堂後麵,看那個唯一還在寫字的小表哥。玉女走到範翕旁邊,範翕一直低著頭,卻知道她走過來了。
他心中不由開始東想西想,想她過來乾什麼?是向自己道歉?
範翕走神時,聽女孩聲音柔柔的:“你寫錯字了。”
範翕一怔,抬起黑眸。
玉女就站在他身後,指著他竹簡上的一個字,說:“你寫錯了。”
範翕瞥一眼,漫不經心:“沒關係,我父王不會查得這麼仔細的。他都隻是看一眼而已。”
範翕笑起來,拍胸脯自吹道:“我父王可疼我了!我就算寫不完今天的功課,他也不會罰我的。”
因為他都是罰泉安。
這話自然範翕不說了。
範翕主要是自我吹捧,向玉女炫耀自己厲害……他忍不住想向她炫耀,想要她知道自己不是一般人。
玉女:“……”
她心想這個人果然不思上進,他這語氣,是炫耀麼?瘋了吧他?炫耀他父王溺寵他麼?
玉女也不得罪他,便隻是抿唇禮貌笑了下。光線昏暗,她都快看不清字了,這個表哥還能信筆寫下去,可見是隨便亂寫,字都快飛出竹簡了。玉女看半天,忍住自己想糾正的衝動。她默默遠離了範翕,走到了窗口,看窗外的雨,靜等著雨停。
而身後,範翕見她走了,又有些心不在焉。
玉女憂愁地站在窗口,她祈盼雨停,結果雨越下越大。玉女有些納悶地仰頭看著外頭屋簷淋淋漓漓向下滴落的雨滴時,天邊忽然有亮光劃過。
範翕心不在焉地側頭看她,隨她一起看到了天邊的亮光閃過。範翕怔一下,立時丟下筆跳起來,奔向玉女。
轟鳴雷聲剛炸響,在耳邊隻響了一聲,玉女就覺得耳朵一暖,溫暖罩住了她,也隔絕了轟烈雷鳴聲。玉女吃驚地仰頭,看到是範翕。範翕站在她後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隔著手掌,雷聲傳到玉女耳中時,便輕微了很多,不足以引起小女郎的驚慌。
玉女慢慢轉身,與他麵對麵,怔忡仰臉看他。雨絲潺潺,小公子身上的清香,隨著泥土芳菲一道傳向她。
她喃聲問:“你做什麼?”
範翕說了一句話,但是玉女仍疑惑地看他,他想起自己還捂著她的耳朵,便等雷聲不響了,他不好意思地鬆開手,道:“小女郎都怕雷聲的。但是玉兒妹妹你彆怕,我替你捂住耳朵,你就聽不到了。”
範翕說話時,再次看到了天邊的閃電,他一下子伸手,再次捂住了她的耳朵。
玉女被他捂著耳朵,安靜地仰頭,二人漆黑的眼睛對上。
學堂暗了下去,昏昏的,隻有他們兩個小孩子站在窗口,等著雨停。眼睛在昏暗中對視,雷聲時遠時近。
玉女垂目,她恍惚了一下,並沒有告訴範翕自己不怕雷聲。她膽子是很大的,很多小女孩都怕的東西,她全都不怕。但是範翕伸手為她捂耳朵……她竟沒有拒絕。
範翕靜聽了一會兒,待好一陣子聽不到雷聲了,他才放下舉得有些酸的手臂,對玉女笑一笑,示意可以了。
玉女也不說話,見外麵雨有些小了,她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範翕對她這冷漠的表現分外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