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民願”來的沸沸揚揚,消息才傳出一兩天,就已經有萬民聯書,請皇帝放過忠良之臣。
沈玉耀靜靜看著這場鬨劇開場,然後迅速到達高潮部分。
最後戛然而止在,皇帝的一張聖旨下。
“朕承天命,四十餘年,親人多離散,夙夜常歎,稱孤道寡者無所依,朝中大臣如朕手足,無有不喜,奈何祖命難違,柳暗花乃禁藥,不可流傳!”
皇帝這次的聖旨寫的通俗易懂,沈玉耀還記得祭天時晦澀難通的祭文,沒想到那些為皇帝擬旨的人,也能寫出“人話”來。
前半段皇帝感歎自己命不好,雖然是皇帝了,但就是個孤家寡人,親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這段話落在沈玉耀眼中,是真的無奈,皇帝兒子女兒一大堆,大老婆小老婆滿後宮,這還稱孤道寡呢?
拉出去都能站滿一個操場了。
不過這是給百姓看的,隻要百姓信了就行,等到後半段,皇帝圖窮匕見,開始大談特談柳暗花的危害,說柳暗花乃是先帝明令禁止的東西。
“誰人無手足,誰人無親人?若手足親人染上柳暗花,自此便是家破人亡方能離開此物,人行路上,形同惡鬼,再無安寧之日!念及此,朕悲痛萬分!”
這一段推己及人,讓所有百姓明白,柳暗花非常的危險,同時暗示百姓,如果他們的親人沾上柳暗花,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場!
其實柳暗花那麼貴,一般的百姓,根本碰都碰不到,倒是那些達官顯貴,更容易被找上門。
畢竟販賣這些東西的,都是要賺錢的。
可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達官顯貴,都是大莊的子民,身為皇帝,有護佑子民,讓他們免受此等苦難的責任。
所以皇帝這話說的還是非常真情實感的。
接下來就是細數先帝當時是怎麼拔除惡疾,一點點為這片土地恢複清明,讓百姓們過上安穩日子的。
反正就是一頓誇,等百姓們都開始感激先帝的時候,再說了一下石炳生他犯的罪。
如果沒有他,石曉曉不可能嫁入王府,自然不可能接觸到申王。
而且如果沒有他,石家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即將沒落的寒門,怎麼可能會有人提供柳暗花給石家人?
再說了,有句話說得好,子不教父之過,石炳生乃是石家的家主,他豈能在族人做錯事的時候,獨善其身。
這些話其實落在沈玉耀眼中,都有點兒強詞奪理。
但是落在古代人眼中,就是合情合理,因為他們就是如此的看重宗族,看重一家這個概念。
一家就是一個整體,榮辱與共。
被貶官的石曉曉親生父親,反倒從這件事裡隱身了,甚至都沒記得,他還活著。
最後皇帝給石炳生的判決,是革職,永不錄用。
之前還嚷嚷著要讓皇帝將好官石炳生給放了的百姓,在聽完聖旨後,話鋒一轉,直接開始歌頌皇帝真的十分的仁德。
石炳生犯了那麼大的錯,皇帝沒有殺他,隻是將他革職。
卻不知道,這件事裡,石炳生已經失去了所有,他沒了功名,也沒了名聲。
因為皇帝將他直接釘死在了恥辱柱上,他沒有管理好石家,沒能做到明察秋毫,給整個石家帶去了難以磨滅的恥辱。
聖旨下達的第二天,之前在京城中到處宣揚的聲音就不見了。
以後也不會再出現。
短短四五天,輿論大反轉,沈玉耀看了一場皇帝布置的殺局,皇帝的對手,想要撈一把石炳生的人,輸的遍體鱗傷。
石采文用去合川為代價,求她不要讓石家淪落到鄭家一樣的下場。
沈玉耀做到了,當時她還覺得石采文想太多,石炳生犯得那點兒事,怎麼可能跟鄭家比。
她同樣想過皇帝可能會鳥儘弓藏,但她沒想到,後續會發生這麼多事。
沈玉耀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他們是被裹挾著前進的。
很多時候,他們做的事情不是他們自身意願,而是一個利益群體的意誌。
就好像此次石炳生的事情,若光是石炳生自己,他肯定不會煽動百姓。
他既然選擇直接將石曉曉爆出來,那就是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不打算掙紮了。
是外麵的人在自作主張想要幫他,結果弄巧成拙。
一切塵埃落定,沈玉耀再次站在了皇帝麵前,皇帝又問她,“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理?”
皇帝希望沈玉耀能明白下手要狠,手下留情會後患無窮的道理。
“按照父皇的旨意便是。”
“你覺得不好?”
皇帝有些驚訝,他還以為看到有人煽動民意,逼迫君主的時候,沈玉耀會很不高興。
沒有人喜歡被彆人教做事,更不要說還是被彆人強逼著按照他人的想法去做事。
為帝者更是如此,說一不二的皇帝,更不可能任由一群不敢露頭的鼠輩指揮。
但是沈玉耀一點兒都不生氣,甚至還覺得他做的不太對?
沈玉耀點點頭,“利用百姓的人,不止是對方。”
皇帝不也在煽動民意嗎?隻不過他用的方法更加光明正大。
從始至終湊沒有人真的在乎過百姓的想法是什麼,貴人們隻知道,自己需要百姓們想什麼。
如此肆意妄為的操控百姓,讓百姓如同傻子一樣,在他人劃出的範圍裡打轉,沈玉耀看了很不舒服。
皇帝眯著眼,看了沈玉耀一會兒,最後歎口氣,“玉陽,你會被百姓擁護,但你永遠不是一個好皇帝,也不會成為讓人交口稱讚的皇帝。”
因為沈玉耀的想法,和大多數高官顯貴格格不入。
她竟然,會將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
要不是確定沈玉耀沒被人冒名頂替,皇帝幾乎都要以為站在他麵前的不是真正的沈玉耀,而是一個原本是平民的人。
沈玉耀沉默了,如果將百姓視作棋子,視作可以隨意擺布的寵物,才能做一個好皇帝。
那她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合格的皇帝。
“但父皇很欣慰,玉陽,你很好。”
皇帝笑了,如果每一個繼任者都隻走前人走過的路,那就是無能之君。
因為沒有自己的腦子,那遲早會被大臣架空,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清楚的人,如何擁有明確的目標,去治理整個國家。
“但你要記得,治大國如烹小鮮,一定要謀定後動,逐步施為,切忌急躁冒進,不然則如空中樓閣,毫無根基,轟然倒塌。”
皇帝什麼都不擔心,就是擔心沈玉耀步子邁得太快,沈玉耀的腦海裡有太多新奇的東西了,她對這個國家有很多很多的期望,恨不得馬上實現。
但這麼大一個國家,哪兒能說動就動啊。
每一次大動作,都意味著死亡與新生。
沈玉耀直視皇帝滿是期待的眼眸,重重點頭,她已經明白了,為君之道究竟該怎麼走。
皇帝欣慰的笑了,他眼角的皺眉已經很明顯,眉間更是有了深深的兩道印記,整夜不眠導致他眼下青黑一片,食欲不振讓他變得瘦弱慘白。
他身上已經有了沉沉暮氣,就像是生命力即將耗儘的朽木,很快就會失去最後的光澤。
新陽元年,四月初一,新船建成,工部侍郎朗滬寧上書,請太女蒞臨造船廠,觀海船出海。
沈玉耀允,初三日,攜禁軍三百餘名,宮人數十人,以及屬官一人,至蘆葦縣。
自從被沈玉耀帶到京城,就在石家成日裡讀書習字的邢三娘,一直到石家驟然轟塌都還處於懵懂狀態中。
等她適應了京城一個大官被革職的消息後,突然搖身一變,成了東宮屬官。
她竟然就從一個鄉下土匪,變成了人人豔羨的東宮屬官,直接效命於太女殿下了!
那位曲七姑娘是真的沒有騙她,她到京城去,有大造化啊!
出行第一日,邢三娘就耐不住的炮去找曲七姑娘,她想著曲七姑娘上次就負責去造船廠,這次肯定也會去!
然後就被一臉無語的元石陸,帶到了太女車輦前。
“殿下,邢教習尋您,末將已經將人領來了。”
東宮一個平平無奇的武學教習,從七品,這就是現在邢三娘的官位。
若不是因為邢三娘是沈玉耀看重的人,再加上曾經教過邢三娘幾日,元石陸肯定會直呼其名,而非以職位相稱。
畢竟從七品到正三品,中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的多。
於三打開車門,掀開車簾,看了眼一臉迷茫的邢三娘,點點頭,“殿下讓她上來。”
於三怎麼在這兒?難道於三其實是殿下的婢女,上次跟著曲七姑娘,是殿下的意思?
邢三娘腦子有些轉不過來了,因為她想到了一個讓她不敢相信的可能。
那就是,曲七姑娘就是太女殿下!
而她,入京一個月,絲毫沒有發現此事!
等邢三娘上車,發現熟悉的“曲七姑娘”坐在軟塌上看著她時,邢三娘心裡一驚。
她是真的傻!
邢三娘可算明白,為什麼每次她跟石二小姐打聽曲七姑娘的事時,石二小姐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了。
可惡!就不能有個人提前告訴她嗎!
也怪她一心就知道努力學習,早日入太女殿下的眼,竟然完全沒有想過去外麵打聽一下,曲家有沒有七小姐!
“我、不是,末將!末將見過太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