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一波又一波的人, 有人倒下,自然就會有人站起來。
而且再來發難的, 就不是那些烏合之眾了。
既然是有關田地改革, 必定是要牽扯到戶部的,戶部尚書蔡有誌率先開口,他的態度很謹慎, 沒有上來就反對或讚同,而是想請沈玉耀將折子給他看看。
因為這兩個政策並不是沈瑉玥自己想起來的, 那折子是昨天晚上, 沈瑉玥對這兩個政策的想法。
她就像是拿著答案想過程,寫出來的解題過程有些地方過於想當然。
蔡有誌為官數載,沈瑉玥的折子到他手時,他粗略看一遍就能挑出不止一個毛病來, 可無論毛病再多, 這份國策, 亦是上上之選。
大莊百廢待興, 各地百姓急需休養生息, 這種情況其實和攤丁入畝政策實行時的清朝有的一拚。
而一條編法,又名一條鞭法,本質上隻是給攤丁入畝來打基礎的,此刻沈玉耀讓沈瑉玥一起拿出來, 無非是為了為骨架填充血肉,讓它變得更加具體, 難以反駁。
蔡有誌這一看就看的時間有點兒久,在他身側的於數已經非常的好奇了。
真的很想看一眼!蔡老頭你到底看完沒有啊!
於數幾次欲言又止, 他如此客氣, 自然有不客氣的人。
“無論是什麼國策, 也應先與尚書和國相們商量,隨後再呈給殿下,六公主此舉,不合規矩。”
陳明很想看看上麵寫的什麼,也好讓他儘快找到可以攻擊的點,但是他不敢從蔡有誌手裡搶東西。
於是開始沒事兒找事。
沈瑉玥簡直不想搭理陳明這個老混賬,但是對方目前還是一個高位官員,堂堂禦史,不搭理對方顯得她心虛了似的。
沈瑉玥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陳明一眼,“請殿下降罪於臣,臣見諸位大人吵嚷不停,為國心切,未免耽誤政事,在早朝上直接將折子拿了出來,太不合規矩了。”
沈瑉玥的話,看似是在請罪,實際上是在嘲諷群臣不務正業。
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沒有一個傻子,他們都能聽懂沈瑉玥的言下之意,隻是有人裝瘋賣傻,假裝聽不懂,有的則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當沈瑉玥在說彆人。
也有如陳明這種,明明吵架的人裡沒有他,卻偏偏要對號入座,認為沈瑉玥是在侮辱他的奇葩。
陳明冷哼一聲,“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殿下,臣要參六公主囂張跋扈,昨日將一國子監學士扔出學堂,那位劉學士考中進士後便入國子監教書育人,十幾載光陰,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六公主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人直接從學堂中扔了出去,讓劉學士成為京城笑柄,羞愧欲死,還請殿下為劉學士做主!”
陳明本來不太想今日彈劾沈瑉玥,沈瑉玥的舉動究竟是因為什麼,還待詳查,畢竟是宗室女子,名聲重要,不能輕易攻擊。
但誰曾想到,沈瑉玥在早朝竟然拿出什麼攤丁入畝之政,聽聽那政策是什麼內容!丈量土地,將丁稅並入田賦!
家中田地多的要多繳稅,家中登記在冊的人口多的要多繳稅。
在朝堂上站著的這些大臣,哪個家中田地不多,哪個家中人口不多?
這就是伸手從他們的口袋裡往外掏錢!他們能同意才怪了!
“殿下,劉學士此次去女子學堂教書,亦是受人之邀,他一時好心,赴約前往,大概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畢生名聲會毀於一旦!六公主直言他不配為人師表,若是任由六公主一言斷人未來,那怕是要寒了天下有名之士的心啊!”
“沒錯,還請殿下明察,替民做主!”
沈瑉玥想過她拿出這個折子會受到一波波的攻擊,但她沒想到,這攻擊會來的如此之快,一
波接一波,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這群人,看到三言兩語不能扳倒她,就開始想著法子的挑毛病了!
沈瑉玥眼底閃過一絲冷光,張嘴又要為自己辯白。
沈玉耀抬手製止了。
“鬨夠了嗎?鬨夠了,就好好看看擺在你們麵前的國策,告訴孤,此策是否能實行,會遇到什麼困難,又該如何解決,最後會給大莊帶來什麼改變。”
沈玉耀是真的不想聽這群人在這裡說一大堆廢話,那些廢話除了攻擊彆人以外,有任何作用嗎?
陳明沒想到沈玉耀會直接避重就輕,他們在彈劾沈瑉玥!不是在胡鬨!沈玉耀怎麼能用如此輕慢的態度對待禦史言官!
“殿下!六公主此舉不妥,若不加以懲戒,恐會有損皇室威名啊!”
“陳禦史。”
沈玉耀起身,這個動作讓心不在焉的大臣們不自覺的看向她。
想要看看太女究竟要乾什麼。
沈瑉玥同樣看著沈玉耀,在眾目睽睽之下,沈玉耀拿起放在一旁的寶劍。
那是皇帝佩劍,掛於朝堂之上,名為鎮國劍,寓意震懾四方,鎮國安邦。
相傳高祖的劍便是鎮國劍。
高祖的那把劍已經被葬入皇陵,但是這個名字,卻給一把平平無奇的劍,賜予了不同的含義。
“殿下!”
餘柳不禁開口喊了一句,想要阻止沈玉耀,那劍不能隨便亂摸啊!
沈玉耀衝他搖搖頭,表示她心中有數,並非胡鬨。
“高祖是從馬上得來的天下,靠手中三尺青鋒,拚來的天下,這才是皇室的威名!而你們,一個個站在朝堂上,靠的是寒窗苦讀多年,是腦子裡的智慧,不是靠一張巧舌如簧的嘴!”
沈玉耀反手抽出寶劍,多年未曾用過的寶劍,劍鋒依舊寒光凜凜。
一看便知鋒利非常。
朝臣們不禁放緩了呼吸,那把劍抽出的瞬間,就像是高祖皇帝站在他們麵前。
一些老臣還能記得高祖的模樣,不禁淚濕眼眶。
“建國三十載,大莊曆經風霜嚴寒,方有今日之景,但這遠遠不夠,大莊現在還沒有前朝盛年一半強大,我們的人口,國稅,增長速度十分緩慢,你們想過是因為什麼嗎?難道是因為你們還不如前朝的蠢材佞臣?”
沈玉耀說罷,劍尖直指陳明,“陳大人,你來說,我大莊到底為什麼追不上前朝?”
陳明還是第一次在早朝上,被人拿劍指著說話的!
他知道沈玉耀不會殺他,也知道那把劍沒有任何的危險,但他還是會害怕。
那是人暴露在危險之中,本能的懼怕。
他懼怕那把劍會將送他上路。
同時也在懼怕持劍之人,他不夠信任持劍者,認為自己答得不好,持劍者可能真的會給他一下。
這真是太荒唐的一幕,滿口為國為民的大臣在劍下瑟瑟發抖,年輕的儲君在百官麵前,拿劍指著他們的良心,問他們為什麼大莊的步伐會變慢。
而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給沈玉耀答案。
他們其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們清楚的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他們還是選擇去走錯誤的路,因為他們心中的欲望。
片刻的寂靜讓人的呼吸聲都變得沉重刺耳,沈玉耀嗤笑一聲,歸劍入鞘。
“孤相信諸位大臣不會讓高祖失望,亦不會讓孤失望,蔡尚書,你覺得這張折子上的國策,能否被采納?”
一直在反反複複看折子的蔡有誌麵對詢問,經過深思熟慮,點了點頭。
“回殿下,臣以為此舉可行!六公主思路清晰,若實行此策,那我大莊,必定能超越前朝,成
就盛世之名!”
“好!戶部掌管天下賦稅,就從戶部開始改,穩紮穩打的改,今年秋收之前,便將此法定下,孤不提遠處,今年京州內,必須嚴格按照此法來做,蔡尚書,你可能辦到?”
“隻要朝廷眾臣上下一心,臣,必定能辦到!”
蔡有誌本來就性子很直,而且他或許是滿朝文武中,對大莊與百姓最為赤誠的人。
沈玉耀就是看出了他這一點,才會問他。
就好像她看出沈瑉玥想要什麼,於是讓沈瑉玥來開口一樣。
開口可以讓沈瑉玥來,但是具體做事的人,可以選彆人。
曆朝曆代的改革之人,改革之君,名聲都不太好,身為君主倒沒有大問題,最多就是名聲不好,那無所謂。
但是臣子就很慘了,很容易被推出來背鍋,平息眾怒,成為祭天人選。
來自一個階層的反撲,力量確實恐怖,找一個人祭天是最好的辦法。
但是沈玉耀不想那麼做,能成為她手中那把刀,所向披靡之人,必定是驚才豔豔之人,這樣的人才,她恨不得多用幾年,怎麼能讓這種人才死在庸才蠢貨的圍攻之下呢?
但是有時候,這種事情,也是個好途徑。
任何風險都伴隨機遇,她要做的就是轉危為安,讓風險變成她的機會。
“好,此事暫時交由國相來負責,秦國相,便辛苦你了。”
沈玉耀在問話的時候,全都在問蔡有誌,可當百官們以為她會將事情交給沈瑉玥或者蔡有誌中的一個時,她竟然讓花落到了秦國相手中!
她難不成根本不知道,這三□□堂上是誰在跟她吵鬨嗎?
秦國相沒想到上一場勝負還未曾分明,沈玉耀便不按常理出牌,把如此得罪人的事情扔給他了。
秦國相很想推拒,但是沈玉耀手上還拎著鎮國劍呢。
麵對高祖和現任皇帝,秦國相實在是沒辦法開口拒絕。
“臣,謹遵殿下口諭。”
沈玉耀滿意的點點頭,“剛剛有大臣說,朝廷人手可能不夠,於尚書,吏部若是人不夠,孤可以提供一些人供朝廷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