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進這個房門後, 對於未知的恐懼才緩緩朝桑窈蔓延過來。
小太監又問了一句:“姑娘來之前可有沐浴過?”
為了緩解這份恐懼,桑窈掐住了掌心。
她點了點頭。
小太監含笑嗯了一聲,木門隨即被緊緊關閉。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光線昏暗,窗牗處青煙嫋嫋, 熏香散開, 味道濃鬱,因著不太透風, 使得這房間越發憋悶。
像是麝香與裡葉,又似乎摻雜彆的, 桑窈下意識的皺了皺眉,並不喜歡這味道。
她在門旁站了一會, 這才回頭掃視了眼房間, 然後自己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直到現在,她的精神仍然算不得多好。她大概後知後覺出了這小太監所謂準備的意思,但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可準備的。
本來她來這求人就已經很沒出息了, 再準備準備豈不越發顯得她上趕著, 況且她本身就對這種事很抗拒, 光是過來就安慰了自己半天。
門外偶有腳步聲經過,每一次都讓桑窈提心吊膽。
她一邊畏懼於見到陸廷,一邊又在胡亂的想著, 不知道陸廷會不會因為她來晚了而生氣。他那樣小肚雞腸的人還真沒準會這樣。
以前姐姐曾和她說男人沒幾個好東西, 那時候桑窈還沒什麼感覺。
可如今越長大就越發覺就是如此,大多數男人都虛偽又好色,無藥可救。
比方說陸廷,自幼就得大儒訓導,博覽群書才華橫溢, 在外風評甚好,結果還不是敗絮其中。
所以說,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最後會嫁給誰,是側室還是正室,那人是否喜歡她,是一件非常無所謂的事情。
反正天下烏鴉一般黑,倘若可以,她寧願一輩子自己一個人,隻是她不能。
可話雖如此,她一想起自己待會要跟大青蟲親密接觸還是覺得渾身難受。
想到這裡,她忽然間明白為什麼大家會對謝韞這樣的人有好感了。
瘸子裡麵挑將軍,至少謝韞在擁有一副完美皮囊的同時,並不那麼虛偽。
因為他總是表裡如一的討人厭。
不講理,不近人情,說話也討厭,做事也討厭。
約莫半柱香左右,桑窈聽見外麵傳來了熟悉的說話聲。
桑窈連忙坐直身體,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
“殿下,就在這裡。”
木門敞開,伴隨著吱呀聲,一身錦衣的陸廷從外麵走了進來,桑窈下意識縮了縮身體,因著他逆著光,所以桑窈看不清他的神色。
木門又被再次關閉,因為多了一個人,房間忽而變得狹小不少。
沉默之中,桑窈連忙站起身來,垂眸小聲同陸廷請安。
可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男人說話。
寂靜讓她越發心中的忐忑,她心道不會吧,這是真的生氣了?
她的腦袋在這一刻想了許多東西。
若是這人有一點不認賬的意思,她就要趕緊逃。如果他要抓她,她就大喊大叫讓他丟儘臉麵,若是不甚被他得逞,等到她回到上京城也要四處散播五皇子不是好東西敗他名譽。
總之今天不能白來。
桑窈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一張陰沉的臉龐映入眼簾。
陸廷正垂眸盯著她,目光帶著幾分狠毒。
桑窈心中一凜,這人就這麼記仇嗎,至於氣到現在嗎?
她顫著聲音,開門見山提起她父親的事:“殿下,上次我爹……”
話未說完,頭頂便傳來一道低沉的質問:“你昨日為何沒來?”
桑窈一愣,腦袋飛速思考,然後胡謅了個理由道:“昨…昨日我身體不大舒服。”
難道他真的為此生氣了?可他不是說三日之內嗎?
她今天來也不算遲到吧。
男人輕笑一聲,彼時房內隻有他們兩人,陸廷臉上已經沒有平日那偽裝起來的溫和,那張溫潤的臉龐和上麵陰毒的神色矛盾無比。
桑窈不太敢直視他,隻能祈禱他彆再生氣,早些還她父親清白。
可他的笑聲幾乎令桑窈不寒而栗。
他又問:“你昨天去做什麼了?”
桑窈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執著於這個問題,可是她總不能去說自己昨天先去求了謝韞,於是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
“昨日下了雨,我不大舒服,所以…休息了一會,殿下,我以為今天也可以的。”
陸廷半闔著眼,道:“原來你知道我在等你啊。”
這話說的,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來。
“殿下,那你——”
話音未落,男人忽而抬手,扣住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不輕,桑窈吃痛驚呼一聲,她被迫仰起頭,因為痛楚而雙目泛紅。
他盯著她的眼睛,靜靜陳述道:“你去找謝韞了。”
男人白皙的麵龐上透著憎恨,眼裡隱有血絲,他這幾日過得並不好。
一開始是一向對他唯唯諾諾的太子突然變了態度,開始不把他的話放在耳裡,甚至拒絕見他。
緊接著是這幾個月費力拉攏的大臣,都在不約而同的疏遠他。
這也就罷了,這幾天大理寺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開始查莨山刺史李脈。
莨山地處西部,水草豐沛,戰馬強健,又南接蠻夷,是為軍事要道,李脈在這個位置上做了有十年,這十年來借職務之便扣下了整整三萬兩白銀,近幾個月來,因為即將升遷,在交接時賬務對不上,慌亂之中找到了他。
他便因李脈所允太過豐厚,又念著他即將入京,此番說是助他,也是在揪他的把柄,這才冒險出麵擺平了此事。
當今任大理寺少卿的乃謝家謝簷,正是他主理此案,他實在很難不多想。
可詭異的是,他已經透過這件事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卻並不知謝韞還會怎麼對付他,更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拉下麵子去見他,這人卻半分臉麵不給直接回絕。
這是陸家的天下,而他是皇子,身上是陸家的血,謝韞不過是臣子罷了,說到底就是陸氏家奴,他到底在猖狂些什麼。
拉攏不成,威逼不成,謝韞這個人從一開始就看不起他,如今也沒想放過他。
他跟謝韞原本就算是同齡,平日總是被比較,他搶走屬於他的榮光,還要萬眾矚目的目光。明明他能做出跟謝韞一樣的成績,可就算如此,他在眾人眼裡仍舊比不上他。
真是可笑,他一個皇子,為什麼要去跟一個家奴比。
包括眼前這個女人也是如此。
分明是他先看上了她,還允她側室之位,可她還是不屑一顧去轉而就去跟了謝韞。
他麵無表情的問:“怎麼,謝韞沒有幫你,你這才想起我了?”
桑窈的下巴幾乎要被他捏的斷掉,她疼得淚眼模糊,根本說不出話來,她沒忍住抬手,抓住了陸廷的手指想要讓他鬆手。
她模糊的喊著疼,少女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可憐,漂亮的臉蛋滿是痛苦,陸廷聲音頓了頓,隨即鬆開了手。
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的看著桑窈,道:“你跟謝韞到哪一步了,他碰過你嗎?”
被大青蟲捏了下巴,桑窈心中又痛又惡心。
她噙著淚水,一邊摸著自己的下頜一邊恨不得把陸廷下巴掰掉叫他也嘗嘗這種滋味。
麵對陸廷的詢問,她一點也不想回答。
直到陸廷提醒她:“你是忘了桑印的處境了嗎?”
桑窈這才抿了抿唇,十分憋屈的道了一聲:“對不起,殿下……”
陸廷笑了出來,麵前的女孩柔軟又瘦弱,他的確奈何不了謝韞,可對於桑窈,他隻要動動手指就能威脅到她。
但是他突然發覺,他並不該將對謝韞的怒火發泄到一個小姑娘身上,顯得他很無能,也很不體麵。
他慢悠悠道:“沒關係,這次本宮姑且原諒你。”
“野貓難訓,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桑窈趁機道:“上次之事,是我父親太過莽撞,殿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還請還我父親清白。”
陸廷輕哼一聲,道:“可我瞧你父親下手挺利落的。”
桑窈憤恨的想,能不利落嗎,怎麼沒打死你這個狗東西。
桑窈抿住唇,小聲道:“父親他已經知錯了。”
陸廷沒再多說什麼,自然而然的在她麵前脫下了外袍。
那件衣衫慢悠悠垂落地麵,桑窈收緊五指,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今日她能過來,就已經預料到會發生這些。尊嚴或是所謂的貞潔,她其實都不在意,能叫她在意的事真的很少很少。
此刻亦談不上什麼絕望,隻是害怕而已。
害怕,抗拒,想要逃離。
麵前的陸廷,好似真的變成了一隻穿著錦衣的大青蟲。
這樣一想,她又要哭出來了。
她這輩子,真的最討厭大青蟲了。
陸廷緩緩張開手臂,睨著她,眼神曖昧,慢悠悠的開口道:“知道怎麼伺候——”
而正是此刻,急促的敲門聲瞬間響起,伴隨著小太監急切的呼喊,“殿下!出事了!”
陸廷麵色一沉,隨即又彎腰自己撿起了外衫,看都沒看桑窈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