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能富是第二天中午趕回來的, 即使吳曉夢沒有明說是什麼事，但從她凝重的口吻也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不小的事，不然吳曉夢不會叫他趕回來，他從北京坐飛機到上海, 再從上海坐車回來。
回到蘇城,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吳能富直接去了吳曉夢家裡等她, 今天星期一，她應該是要上課, 到了她家, 吳能富用她家裡的電話給她的傳呼機留了言。
吳曉夢猜到吳能富肯定會來家裡，昨天她回來的時候將串串福的人事檔案和賬本都帶回了家，出門的時候交代黃阿姨, 要是吳能富過來的話, 就拿給他看。
下午放學，吳曉夢回到家，吳能富還在, 正在陪朵朵玩。
“媽媽！”朵朵一看到她, 就丟下吳能富朝她跑過來。
吳曉夢跟他說話, “回來了。”
吳能富從吳曉夢讓他看的東西上已經看出了端倪, 他去年今年都在忙著開分店的事情, 總公司這邊幾乎全交給宋騰在打理，表麵上看串串福整體運營得很好, 沒想到竟有這樣明顯的問題。
吳曉夢將書包放進書房, 朵朵抱著她的腿，纏著要抱。
“媽媽洗個手就抱你，好嗎？乖乖地站在這裡。”
朵朵果真站在原地乖乖地等她。
吳曉夢洗了手，一把撈起朵朵, 先在她白淨的小臉上親了親，才問她，“叫舅舅沒有？”
朵朵點點頭，奶聲奶氣地叫舅舅。
陪了朵朵一會兒，吳曉夢才跟吳能富說起了正事。
“你從這兩樣資料裡麵發現問題沒有？”
吳能富點點頭，他隻發現了人事上的問題，“督察組人太多了。”
“不僅僅是這個問題，還有財務上的問題，管理成本占經營成本太多了，管理成本去年一年就花費了六萬多塊錢，占經營收入的百分之十，人員工資發了三萬多塊，剩下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差旅費，甚至有一些人情往來的花費。我們是直營店，什麼人情往來花費能占去五六千塊錢？”
吳能富的臉色越發的凝重。
吳曉夢繼續說：“還有這個人員冗多的督察組，裡麵甚至有小學學曆的人，這些人跟宋騰都有關係。”
吳能富嘴唇闔動，說不出話來，一開始宋騰是那樣勤奮，那時候公司加上他都隻有五六個人，他是元老級員工，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一把手的位置，吳能富一直很認可他。沒想到他才離開一年多，公司就已經被腐蝕成這個樣子了。
吳曉夢確實沒有管理過串串福的事情，一直是吳能富在管，她本不想置喙，可目前來看，不管是不行了，吳能富有個毛病就是重意氣，在她看來，宋騰的能力沒看出來，但是宋騰的人品和職業操守都無從談起，這樣的人，是不適合讓他來管理企業的。
“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開除宋騰，第二件事，派有能力的人去北京負責分店的事情，你就不要去了，第三，清理內部蛀蟲。”吳曉夢一針見血地說道。
吳能富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吳曉夢指著財務報表，“初步估計，宋騰在過去一年中，起碼貪汙了五千以上的公款，這部分錢，看你自己，你想追回來，也能追回來。”
吳能富沒有說話，吳曉夢就知道他的選擇了。
但她也沒有說話，當初他們就已經默認了吳曉夢管理茶飲，而吳能富管理串串福，她隻給吳能富指明問題，至於他要怎麼做，吳曉夢不打算管，除非他的決策真的影響到企業的存亡了。
剛談完，吳曉夢家裡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她過去接起來，剛喂了一聲，對方笑道：“是吳總吧，您好，我是東山茶廠的業務經理，我叫馬明國。不好意思，三番五次叨擾您...”
對方一開口，吳曉夢就明白了他的來意，客套完之後，對方提出了來電的目的，想邀請吳曉夢去東山茶廠做個參觀。
“隻要您肯來，我們派車過來接您，包接包送，我們總經理還想請您吃個便飯。”
吳曉夢還沒說話，對方又賠罪道：“我們了解到您上回過來的時候，受到了我們一個小職員的怠慢，這是我們的失責，真是對不住，給您鄭重地道歉，希望您原諒...”
吳曉夢心中略微吃驚，她想東山茶廠的處境一定是很艱難了，才會這樣三番五次給她打電話。她想起鄭東臨給她說過，順平茶廠現在供應的茶葉不夠，確實要重新再找一家茶廠合作，東山茶廠確實是個優選，距離近，茶葉品質也不錯。
於是她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馬經理嚴重了，那這樣吧，這周末，我休息的時候過來參觀參觀。”
馬明國喜出望外，語氣興奮起來，“那真是太好了，我們茶廠將會掃榻以待，靜等您大駕光臨。”
掛了電話，她對吳能富說道：“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我讓黃阿姨弄一桌飯，你去把張麗和孩子們接過來，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吳能富沒有拒絕，“行，我一會兒就去批發城接她。”
“她現在的批發生意做得怎麼樣？”
吳能富悶悶地說道：“挺好的，招了不少商戶，現在一天能出幾千件衣服。”
就算一件衣服掙五毛錢，也是非常不錯的收入。
“那不錯啊。”
黃阿姨聽到了他們對話，笑道：“那我再去買點菜回來。”
菜場有些遠，平時黃阿姨出門買菜都是坐公交，今天是臨時要買，吳曉夢就說道：“打車去吧，阿姨，早點回來。”
吳曉夢給陸韞打了個電話，讓他沒事早點回家，今天請吳能富他們吃飯。
吳能富差不多下午五點半就出發了，黃阿姨去買了些肉菜回來，陸邦良在客廳和朵朵玩圍棋，宋阿姨去廚房幫忙做飯。
陸韞差不多六點半就到家了，吳能富他們還沒有來。
一直等到七點半，才聽到外麵汽車的轟隆聲，因為不知道他們到底幾點才能過來，菜提前做好都已經涼了，又重新熱了一遍。
沒過多久，吳能富和張麗帶著幾個孩子走了進來，吳曉夢一眼注意到吳能富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等進了屋之後，迅速調整了過來，“讓你們久等了。”
陸韞拿出一瓶五糧液，“好久沒跟能富一起喝過酒了，今天多少都要喝兩杯。”
張麗笑道：“一會兒能富喝了酒，沒人送我們回去了。”
她的意思是不想讓吳能富喝酒，但吳能富好像沒有聽見，笑著對陸韞說道：“今天是得多喝兩杯，姐夫，你那個公寓現在修到什麼程度了？等修好了，我高低要整兩套。”
陸韞笑道“第一批，八月份就完工了，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吳能富點頭，“行。”說著，主動去廚房拿杯子。
張麗臉色頓時訕訕的，她注意到吳曉夢正在看她，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實在是太忙了，得把工作收了尾才過來，二姐，讓你們久等了。”
吳曉夢笑道：“我們也不餓，這個點吃晚飯剛剛好，就是怕孩子餓了，黃阿姨，給孩子們盛飯吧。”
汪明明帶著弟弟妹妹去廚房去端飯碗，端來卻不給自己，而是先遞給陸邦良和吳曉夢。
“這幾個孩子真有禮貌，明明讀三年級了吧？”
張麗笑道：“是啊，老幺星星都已經五歲了，當年還是超生，一直沒錢繳納罰款，還是我做生意之後，才將罰款給繳清，拿到了清單呢。”
八十年代，正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張麗當年為了生老幺都是躲來躲去，最後還成了遺腹子。
“二姐，你們應該還要再生一個吧？”張麗問。
吳曉夢笑道：“這要看緣分，我們朵朵是女孩，還可以再生一胎，但目前我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太忙了，忙不過來。”
張麗聽到這話，笑容有些發苦。她也是太忙了，忙不過來，才會選擇將和吳能富的第一個孩子給打了，吳能富當時雖然最終還是妥協了，但他心裡對此還是有疤。
吳能富舉起酒杯，跟陸韞碰了一杯，正要喝，張麗勸他，“先吃點菜墊墊肚子。”
吳能富到底還是拿起筷子夾了一筷菜吃了。
朵朵自己坐在嬰兒車上吃飯，她吃飯是最積極的，根本就不需要大人追著喂飯，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她現在已經斷奶了，平時不吃奶粉，都是吃米飯配一些煮爛的蔬菜和肉食。
吃完飯，朵朵就啊啊幾聲示意自己要下地，黃阿姨將她抱下來，她自己坐在客廳玩玩具。
“我看月月的體型很好，不如送她去學跳舞吧。”吳曉夢笑道，“等朵朵長到三四歲，我準備送她去學民族舞。”
說到孩子，張麗話也多了起來，“明明現在學書法，星星太愛玩了，坐不住，我想讓他去學畫畫，月月我也是打算送她去學跳舞的，隻是還沒決定到底是學哪種舞蹈。我們這代人吃飽就不錯了，彆說學過舞蹈了，我連看都沒有看過。”
吳曉夢也沒有幫她做主，隻是笑道：“你去舞蹈學校都看一看，最後再決定吧。”
回頭一看，月月正舉著筷子看著自己的麵前的菜盤，吳曉夢以為她想吃豆腐，夾了一筷子豆腐給她，月月看了她一眼，低低說了聲：“謝謝二姑。”
吳曉夢剛微微一笑，說不用謝，坐在月月旁邊的吳能富伸筷子過來將她碗裡的豆腐夾到了自己碗裡，還跟吳曉夢解釋，“她不愛吃豆腐，她想吃你麵前的土豆絲。”
吳曉夢失笑，“我還以為她是想吃豆腐，月月太乖了，不吃豆腐就告訴二姑呀，是二姑會錯你的意思了。”
她又給月月夾了一筷子土豆絲。
張麗心疼地看了女兒一眼，對吳曉夢說道：“我聽人家說，學舞蹈能讓孩子變得自信，月月這孩子太內向了。”
正吃著飯，吳曉夢聽見主臥室裡傳來一道低響，往客廳看了看，沒看到朵朵的身影，她放下碗，走到臥室門口，臥室的門果然開了一條縫，吳曉夢俯身朝縫裡看去。
一眼就看到正對麵的床頭邊，朵朵不知道是怎麼爬上了吳曉夢的化妝凳，跪坐在化妝凳上，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對著鏡子往臉上抹著。
吳曉夢推開門，“朵朵，你在做什麼呢？”
朵朵聽到動靜，嚇得一抖，轉過頭來，和吳曉夢的視線對上，空氣瞬間凝固了。
陸韞他們在飯廳喝酒喝得正熱烈，突然聽到房間裡爆發出一陣狂笑，沒過多久，吳曉夢就抱著朵朵出來了。
在看清朵朵那一瞬，剩下的人也沒忍住笑了起來。隻見朵朵嘴巴周圍一圈都被抹上了口紅，衣服上，手上，到處都是口紅印，一歲半的小孩子，話都還說不完整，竟然也學起媽媽的樣子，塗口紅了。
吳曉夢笑得淚都迸出來了，抱著朵朵去衛生間處理。
她給朵朵洗臉，朵朵還左躲右躲的不願意洗。
吃完飯，吳曉夢開車送吳能富一家人回家，他的車就先停在這裡，等明天再過來開。
張麗坐在前排，吳能富帶著孩子坐在後排。最小的星星已經睡著了，吳能富將他抱在腿上。
“你們什麼時候搬家？過年的時候就聽你們說要搬家了。”吳曉夢問。
張麗笑道：“一直太忙了，沒時間搬，而且我們在延安路也住習慣了，獨門獨戶，挺好的，可能暫時不搬了。”
吳曉夢也覺得獨門獨戶好，“你們這房子就缺個暖氣，等忙得差不多了，就找人裝個暖氣，冬天住著就舒服了。”
“哎對了，”張麗突然說道，“波波是不是快中考了啊？我聽說是六月份中考。”
吳曉夢最近太忙了，都沒關注過這個，“大哥家也應該裝個電話，聯係方便，像現在，不走動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聽能富說，波波成績很好啊，應該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學校。”
吳曉夢嗯了一聲，“抽個時間我過去看看波波。”
張麗沒接話，她最近忙得晚上都得七八點鐘才下班回家，今天還是因為吳曉夢請客吃飯，她才特意早了一些，吳能富擔心吳曉夢他們難等，一直催她快點，等到七點鐘都要發火了。可沒辦法啊，她現在弄的批發城，什麼都要她自己親手弄。
所以她沒有時間去大嫂家做客。
吳曉夢又說道：“現在能富回來了，你們夫妻倆也不用再異地分居了，哪有老板自己出差的啊，底下養著這麼多人白吃飯嗎？”
送他們到家，吳能富一手抱著星星，一手抱著月月，兩孩子睡著了，明明跟吳曉夢揮手道彆。
第二天下了課，吳曉夢直接開車往玫瑰園去了。
她是去吳能文家看看波波，這孩子一直懂事，他要中考了，吳曉夢這個二姑，總得關心關心。
她買了兩箱上海麥乳精，又買了一箱牛奶，提著去了吳能文家，這會兒還早，她想劉秀英他們應該還沒有回家，不知道兩個小的在家沒有。
一敲門，裡麵傳來一句詢問：“誰呀？”
“我是二姑，娟子，快給二姨開門。”
娟子噯了一聲，蹦蹦跳跳地過來開門。
“你爸媽還沒有回家吧？”
娟子搖頭。
“你哥呢？”吳曉夢將營養品放在餐桌上，略打量了一眼，發現房子不少地方的磁粉已經發黴脫落，地上的瓷磚也壞了幾塊，明明是裝修沒兩年的房子，看起來像是筒子樓那種老公房。
“哥哥上補習班去了。”
娟子今年讀五年級了，馬上要上六年級，學校不上晚自習，下午放學就可以回家了。
“那你吃晚飯了沒有？”吳曉夢又問。
“吃過了，你呢，二姑。”
“我吃過了，你哥什麼時候回來？”
吳曉夢主要是來看看孩子，所以也沒問吳能文兩口子什麼時候回來。
“那得晚上十一點，哥哥要在補習班寫完今天的作業才會回來。”娟子看了一眼吳曉夢，“二姑，我哥說他中考過後要去二姑家做客。”
吳曉夢笑道：“那好啊，二姑很歡迎，你也跟著一起過來吧。”
吳曉夢來之前，小姑娘正在寫作業呢，作業本都攤在桌子上。似乎還沒有寫完，跟吳曉夢說話的時候，眼睛都盯著桌子。
屋裡燈光有些暗了，吳曉夢跟她交代道：“等你媽媽回來，你跟你媽媽說讓她給你買一個台燈，這屋裡的燈光太暗了，當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