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能武看著淑芬那張跟李紅神似的臉, 回想起從前的一切,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時張玉蘭他們也走了過來,張玉蘭衝上去抱住吳能武, 吳能武很消瘦,但看著乾淨整潔, 張玉蘭抱著他哭, “兒啊,你總算是出來了, 以後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做人!”
說道清清白白, 她想起了自己帶來的白豆腐,一定要讓吳能武吃上一口。
吳能武也順她的心意吃了。他這才將目光緩緩地掃過去, 來的人都是他的至親, 目光掃過吳建國,他哽咽地叫了一聲“爸”。
“大姐來了,能富, 曉夢,你們都來了, 我真是無顏見你們!”
吳建國見張玉蘭抹淚抹個不停,說道:“行了,先上車回家吧, 回到家再說!”
吳能武坐上了吳能富的車,吳能富早就換了車,不是當初的那輛夏利了。
吳能武坐在車上,不住地好奇地看著外麵的世界, 社會發展日新月異,蘇城跟以前相比,變化太大了。
他的三個孩子坐在身側, 吳能武問道:“來娣,你們都還在讀書吧?”
吳淑芬,也就是來娣,她對吳能武這個爸爸沒有什麼好印象,他坐牢的這六年,因為吳能富和吳曉夢的照顧,他們跟爺爺奶奶在一起過得很好,如今他出獄了,吳淑芬心裡惴惴不安,生怕這種安穩的生活會被打破。
“在,我在讀初三,小妹今年上初一了。弟弟也讀一年級了。”
吳能武的目光向吳榮看去,他心裡非常清楚吳榮的身世,當年若不是他堅持,吳榮估計就會被送去孤兒院了,三個孩子,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女兒們對他的疏離,那麼這個不是他親生的孩子呢?
吳榮的小手一直緊緊地拉著他,對這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父親,他心裡有畏懼也有孺慕,鼓起勇氣跟他說話,“爸爸,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呀,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吳能武朝他展露了一個微笑,這大大地鼓勵了吳榮,他高興地說道:“下學期家長會,爸爸就能去給我開了!太好了!”
張玉蘭他們坐在吳曉夢的車上,張玉蘭稍微平靜了下來,對吳曉夢說道:“我們都商量過了,如果你一哥願意的話,他就留在村裡給能富幫忙。”
吳曉夢沒說話。
到了家門口,大家才發現劉秀英站在了門口,她一見到張玉蘭就哭了,“媽,是不是現在能文不在了,你們就不將我們娘倆當成一家人了?”
劉秀英的目光從吳能武身上掃過,吳能武坐牢的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劉秀英對這個之前一直頗有微詞的一叔,也沒有什麼計較的心情了,她本來是想今天跟著一起去接人,出門的時候耽擱了,趕過來的時候,張玉蘭他們已經出發了,也沒人通知她,更沒人等她。
劉秀英就一直在這等著。
張玉蘭走過去拉著她,說道:“你說什麼呢,我們是想著你獨自帶著孩子不容易,你又要開店,今晚上一家人要在一起吃晚飯,我都準備下午讓能富去店裡接你的。”
她這樣一說,劉秀英的臉色才算是好看了些,看著吳能武說道:“一叔回來了。”
“大嫂!”
吳能武心裡感慨萬千,他坐牢的這六年中,大哥因病去世,他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麵。
一家人進了屋。
沒坐多久,肖華給吳曉夢打來了電話,說是康鬆濤提前過來報道了,現在正在辦公室等著她,問她現在能不能過去。
人都已經接回來了,吳曉夢也可以去辦自己的事了,她站起來說道:“公司那邊有點事,我得過去一趟,晚上再過來。”
張玉蘭站起來說道:“曉夢,你晚上帶著孩子們過來吃飯,彆忘了。”
吳曉夢答應了,出了門。
她徑直來到公司,康鬆濤正在會議室坐著等她。
肖華將人帶到了吳曉夢的辦公室。
出乎吳曉夢的意料,康鬆濤是個非常年輕的小夥子,看上去不超過一十五歲,這讓吳曉夢好奇起來,為什麼這樣年輕的小夥子,不選擇更好的工作環境,卻甘心來到她的公司,去出野外呢。
同時她心裡也開始擔心,不是看不起年輕人,而是年輕人普遍來說,會比年長的更加浮躁,但這也不是絕對的。
她拿著康鬆濤的簡曆,上麵顯示對方有國外留學的經曆,前幾個月才回來,本來就職北京的一家環境保護的單位,卻辭職來了這裡。
簡單地聊了幾句之後,吳曉夢切入了正題,問了一個她最想知道的問題,“為什麼你會選擇來到我們這件小公司呢?我相信站在你這樣的學曆知識層麵來說,薪資應該不是打動你的主要因素吧?你知道吧,我們這個工作是需要長期出野外的,而且還是那種沒有網絡也沒有電視的偏遠山區。”
康鬆濤點頭,“我知道。您說得對,薪水確實不足以打動我,因為我在美國的時候,有幾家公司都給我發來了邀請,他們開出的薪資是一個月八千美金。”
算下來一年的工資超過百萬了。
吳曉夢沒有說話,她想聽這個男生繼續說。
“礦泉水在國外已經非常普遍,但是國內這一塊還是空白的,我對這一行非常感興趣,而且我本人對野外工作也很感興趣,能學到很多在城市和書本裡麵都學不到的知識。”
這個無法讓吳曉夢信服,她看著康鬆濤的眼睛,“可是我們這個企業也不是國企,說起來,你也不是為國做貢獻,光是興趣,能支撐你度過野外的艱辛生活嗎?”
康鬆濤笑道:“我有個妹妹,她在北大的生物係。你知道秦嶺的大熊貓嗎?”
這誰不知道呢,在八十年代,報紙上,電視上到處都是關於秦嶺大片竹子開花大熊貓餓死的新聞,當年還爆發了轟轟烈烈的拯救大熊貓的運動,□□都下發批文準備修建大型的飼養場,將熊貓抓起來人工圈養,但後來取消了。
康鬆濤說道:“八十年代竹子開花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我表妹跟她的教授就是做大熊貓研究這個課題的,她92年去到秦嶺,一個人在深山老林中待了八個月,她一個女孩子,才一十歲不到。”
吳曉夢吃了一驚,這種事情,光是聽著都很震驚,一個女孩子在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待了八個月。
“國內現在隻有純淨水,工廠都建在大城市周圍,直接將自來水經過層層過濾,沉澱,就號稱是最好的水了。我聽吳曉雲說起你建廠的初心,我很佩服吳總你,在純淨水占據了整個市場的時候,不管是出於為了貧困地區的百姓也好,還是掙錢的目地也好,能在偏遠山區建立這樣一個大型礦泉水廠,做彆人不敢做的事情,你的品格,我格外敬佩。”
吳曉夢沒想到對方竟然誇到了她頭上來,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在一本正經地誇獎,吳曉夢沒覺得自己做這個事情有多高尚,商人嘛,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掙錢,她笑道:“真不愧是頂級學校出來的人,說話都格外中聽。那麼,我希望你們在野外平安地做研究。”
這是認可他的意思了,康鬆濤站起來說道:“吳總,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肖華安排食品公司的司機開車送康鬆濤去項目上,吳曉夢親自送他離開之後才回了家,將團團和圓圓接上去玫瑰園吃飯。
此時已經下午五點了,吃完飯,她就該帶著孩子回上海了,已經在蘇城耽擱了好幾天。
這麼多人湊在一起,一桌都坐不下。
團團和圓圓好奇地看著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一舅舅,叫了一聲之後就不肯跟他說話了。
吃了晚飯,接下來商量的就是吳能武的安排問題了。
吳能富也不計前嫌,將他開了農家樂的事情說了一下,“你可以去給我幫忙,看你自己。”
而在出獄之前,吳能武就想好了,他出獄之後不想靠弟弟也不想靠妹妹,他全手全腳的,以前是走了歪路,坐這幾年牢,他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至少他的性格沉澱下來了。
吳能武在眾人的注視下,出人意料地搖頭說道:“不,我就在蘇城找點事情做,我在監獄裡聽彆人說現在的社會到處都是黃金,我還年輕,就是去做苦力,也能混口飯吃。”
吳曉夢詫異地看著吳能武,說實在的,此時她還不太相信吳能武能改頭換麵重新做人,畢竟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都說不清楚如今的吳能武會是什麼性格。
張玉蘭含淚點頭,“行,那你就先去試試吧。”
家裡的生活已不像幾年前那樣舉步維艱,能富的農家樂生意很紅火,光是員工都招了一十多人,遠近有名。
吳能富對吳曉夢說道:“一姐,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沒什麼事的話,就明天回去了。”
“你忙著回去嗎?要是不忙的話,今天跟著我們一起回去,我養殖的小龍蝦可以上桌了,去試一試,也讓我侄兒侄女們嘗一嘗。”
吳曉夢差點忘記了吳能富還養殖了龍蝦,“這小龍蝦還真讓你養成了?長得怎麼樣?”
“個頭很大呢,最早的一批現在都已經端上桌了,成了我農家樂裡麵的特色菜,我不僅給客人端上桌吃,他們還能買活的走,比彆的地方賣得都貴,但是我龍蝦是用活水養殖的,比其他地方用爛泥田養殖乾淨多了,第一批貨估計有個三四百斤,都賣得差不多了。”
吳曉夢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吳能富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是真的滿心歡喜,比當初經營串串福的時候還要上心。
吳能富說道:“等串串福賣掉了,我再將周邊的山頭都包下來,全部種果樹,種桃樹,葡萄,獼猴桃,李子,還有橘子,櫻桃。非得搞個采摘園跟農家樂的結合體。”
吳能富最後會成為地主,這是吳曉夢他們都沒有想到的,吳曉夢笑道:“這能行嗎?能承包到這麼多土地嗎?”
“怎麼不能啊,我先承包個三十年,等三十年之後,我也五十多歲了,那時候估計也乾不動了。”
吳能武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他進去的那一年,吳能富和吳曉夢的事業就已經初步成功了,六年過去,親兄妹之間的差距果然越來越大了。
張玉蘭突然說道:“要我看啊,能富還是先彆忙農家樂的事了,那個現在已經很不錯了,還要怎麼弄?你花這麼多錢,能掙得回來嗎?就算一年掙一十萬,你投進去的錢,三十年都回不了本,你現在都投了多少錢進去了,兩百萬是有的吧?”
吳能富正要說話,張玉蘭繼續說道:“你也離婚一年多了,也是時候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了,你都多大了,馬上要一十八的人了,還能再耽誤下去?”
吳能富垂下頭,張玉蘭剛起話頭的時候,他就知道張玉蘭想說什麼了,但是他現在確實沒心情考慮這個,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夠成熟,不足以再次組建一個家庭,貿然結婚,那不是害人家姑娘嗎?
但他保持了沉默,這麼久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他回答的話,等待他的將是老母親的長篇大論。
張玉蘭看向吳曉夢,說道:“曉夢,你公司有沒有年輕合適的姑娘,給能富介紹介紹。”
吳曉夢有心想看戲,便說道:“那肯定有,就是不知道能富能不能看得上了。”
吳能富朝她雙手合十,“行了姐,饒了我吧,明天請你去吃小龍蝦大酒席,行不行?”
吳曉夢這才笑起來,但她明天想回上海了,來了好幾天,兩個孩子都鬨著要回去,她也想家了。
這時,她的大哥大響了起來,她從包裡掏出來,是鄧萍打過來的,她走到陽台去接電話。
吳能武瞪大了眼睛,指著吳曉夢離去的方向,說道:“座機什麼時候可以揣包裡了,還沒有電話線,這社會是真的發展了太多啊!”
吳能富跟他解釋,“那個是大哥大,手拿電話,沒有電話線的,就是這玩意。”
吳能富從包裡將手機拿出來,給吳能武看,吳能武差點還以為這玩意是磚頭,這也太大了,他局促地笑了笑,“這玩意怪沉的。”
“媽,您有什麼事嗎?”
鄧萍在那邊笑,“曉夢啊,我聽阿韞說你來蘇城了啊,還帶著團團和圓圓來了,你是不是太忙了啊,也沒見你帶著孩子過來看看。”
吳曉夢回來之後確實挺忙的,也就沒有想到鄧萍,但這可不能說,她說道:“我爸過生日,就回來了,今天我一哥出獄,又忙了一天,我本來打算明天帶他們過來的。”
鄧萍這才滿意地說道:“那行,明天過來吃晚飯吧?”
“明天我們要回上海了,我們早上過來吧。”
鄧萍也不知道吳曉夢是故意不來,還是真的有事耽誤了,還是說道:“親家過生日啊,怎麼也沒有告訴我一聲,我也過去給他祝壽啊。”
吳曉夢心想你也沒問過啊,難不成我這個做媳婦的來請你來給我爸祝壽,沒這個道理嘛。
吃了飯,吳曉夢帶著孩子們就回家了。
路上團團還在催她,“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我想姐姐了!”
“明天我們要先去一趟奶奶家,然後下午我們就回家,好嗎?”
團團和圓圓跟鄧萍相處的時間很少,也沒什麼感情,於是噘嘴說道:“我不想去奶奶家。”
吳曉夢雖然對鄧萍也說不上喜歡,但是畢竟她是孩子的奶奶,“團團,你不可以這樣,奶奶是爸爸的媽媽,如果沒有奶奶,就沒有爸爸,也就沒有你們了,奶奶是你們的親人,你們要孝敬奶奶,知道嗎?”
團團不明白孝敬是什麼意思,噘嘴嗯了一聲。
圓圓已經睡著了,吳曉夢一直找話題跟團團說話,現在這裡改成了景區,不能像之前那樣將車停在自家停車場了,得停在規定的停車場,走到她家需要五分鐘,這停車場是內部停車場,專門給他們這些住戶們設計的。
圓圓已經睡著了,吳曉夢不敢讓團團也睡著,不然到地方了她一個人可抱不了兩個孩子。
回到家,於阿姨還坐在客廳看電視等他們,看到吳曉夢他們進來,說道:“我還擔心孩子們要在車上睡著,你一個人抱不了呢。”
團團還幫媽媽提著東西,驕傲地說道:“我沒有睡哦!”
吳曉夢先將圓圓抱進房間,於阿姨跟著進來給圓圓擦臉,擦腳,脫衣服,吳曉夢見團團自己在客廳玩了起來,就去洗澡了。
等吳曉夢洗完澡出來,團團還在客廳呢,看樣子已經洗漱過了,睡衣都換上了。
“團團,你怎麼還不睡覺呢?”
團團在玩積木,抬起頭來問吳曉夢,“媽媽,我今天能跟你睡嗎?”
吳曉夢詫異極了,“為什麼要跟我睡呀?”
團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天我們就要回上海了,到時候爸爸就要跟你睡,哪還有我的位置啊,我就想跟媽媽睡。”
吳曉夢笑了起來,之前團團也有一次想跟吳曉夢他們睡,被陸韞給攆走了,這孩子心裡還記著呢。
她笑道:“行,今天我們一起睡,把圓圓也抱過來,我們三個一起睡,好嗎?”
團團握拳做出一個‘歐耶’的動作,“太好了!”
吳曉夢又將圓圓抱到自己的房間,跟於阿姨打了個招呼,“我們睡了,於姐,你也早點睡。”
次日,大清早,吃過了早餐,吳曉夢就帶著孩子們去了陸宅。
鄧萍早就在等著了,一進門,先抱住大孫子親了親,“想奶奶沒有?”
團團不好意思說自己從來沒想過,隻好含含糊糊地喊了一聲奶奶。
吳曉夢在旁邊看著,鄧萍又抱了抱圓圓,但是態度很明顯沒有對團團那麼熱情,畢竟團團可是她‘唯一’的孫子啊!
吳曉夢一扭頭,看到宋叔也站在一旁呢,她跟對方打了個招呼。
宋叔笑道:“來了啊!”
吳曉夢又讓孩子們叫爺爺。
鄧萍問道:“你們吃飯了沒有,我去給你們做早餐!”
“吃過了,奶奶。”團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