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厄斯沒有否認尤莉的話，摸了摸她的臉。
“現在不是了。”
*
這一晚，睡到半夜，尤莉忽然莫名其妙地醒了過來。
“……你去哪兒？你要說你現在出門，我會覺得你要去偷情的。”
房間裡光線昏暗，沒有點燈，尤莉隻看見那道挺拔筆直的身影為她彎下腰，將她扯住自己衣角的手放回了被窩。
“彆胡思亂想，我出去散步。”
仿佛是為了和他這拙劣的謊話呼應，下一秒就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了地動山搖的動靜。
奧特曼和怪獸殊死搏鬥的動靜也不過如此。
尤莉：“？散步？？”
撒謊被戳破的卡厄斯麵不改色：
“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神殿已經設下了結界，普通人敢闖就灰飛煙滅。”
少女絲毫不理，執著地伸手抓住他衣袍。
“休想騙我，我跟你說電視劇和裡都是這麼演的，你把我丟在這裡隻會有一個後果，就是你的敵人來偷家，然後我被抓去威脅你，你不自裁或者下跪他們就殺了我。”
“……嗬，我不可能下跪。”
“那可不一定，畢竟我可是你的心肝寶貝兒。”
尤莉乾脆就不要臉了，死死抱住卡厄斯的大腿。
“我跟你講，不管你把我藏哪裡，今晚我都必不可能安全的，誰讓你之前那麼大張旗鼓秀恩愛，我是你敵人我也兩手準備，生死關頭大家都是不講武德的，你自己想想把我扔在這裡放心還是帶在身邊放心？。”
卡厄斯有點無可奈何：
“你怎麼這麼多歪理。”
“你不懂，這都是我這麼多年看劇的寶貴經驗啊！”
卡厄斯遲疑了一會兒，像是真的被尤莉的話所說服，又像是想到了些什麼。
他沒再多言，尤莉見他沉默，也立刻很有眼色地爬起來換衣服，趁這段時間，卡厄斯喚來了梅露，二十四小時隨時待機工作的亡靈騎士看上去精神抖擻。
“地牢裡的那個精靈王子死了沒？”
梅露：“暫時還沒。”
“你帶著他，去聖地布裡德靈頓，如果精靈王執意站在光明教廷那邊，宰了他兒子再來找我。”
“是！”
尤莉並沒有聽到這段凶殘的對話，等她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她的滴滴打龍正在露台安靜地等著她。
雖然待會兒出去就是血雨腥風，但當那令世人顫栗的魔龍安靜收斂龍翼等待她時，尤莉又有點不合時宜的少女心。
她的少女心千言萬語，都化成一句話——
媽的，要是卡厄斯沒自己捏出兩個逆子來，不就沒那麼多事了嗎？
很快，騎著巨龍的尤莉看見了那動蕩的來源。
卡塔西斯其實四麵被一條寬闊的龍焰河環繞，河隔開兩岸，一邊是卡塔西斯的領域，另一邊是法裡斯蘭帝國的國土，越過這條河，他們的目的地就在恢弘聖潔的光明神殿。
地麵仿佛被人鑿了個巨大的坑，裸露出來的灰黑色巨石上刻有遠古的語言，像是某種神秘的符文。
基石燃起了熊熊烈火，上百名信徒圍繞在四周，正在吟唱神術咒語，一旁的教皇捧著一本聖書為他們加持，被神術催動的基石處開始有金色的網一邊朝著聖地布裡德靈頓的方向蔓延，而另一邊則朝向東邊延伸。
卡塔西斯正好在這三角的中心，尤莉想，如果不是卡厄斯一開始就收回了那黑暗神殿的基石，大概封印結成得會更快。
“彆怕，很快他們就都會是死人了。”
尤莉：“……你難道不覺得你這話聽了更讓人害怕嗎？”
隨著他們離光明神殿的距離越來越近，尤莉甚至還在這裡看見了幾個熟人。
光明騎士團的洛倫伊，還有她同父異母的姐姐黛西。
哦，是斷了一條胳膊的黛西。
斷臂的黛西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她站在洛倫伊的身邊，望著尤莉的身影冰冷又憎恨，這時候倒是一點不見舊日的我見猶憐了，她看著尤莉的眼神就是赤.裸裸不加遮掩的敵意。
“魔龍來了——！”
“準備吟唱冰霜結界！”
“騎士團的騎士們——”
卡厄斯剛一現身，底下那些人就看似氣勢很足，實則嚇得手忙腳亂地張羅起來。
卡厄斯沒跟他們多廢話一句，神術師們剛剛張開冰霜結界，帶著摧枯拉朽氣勢的龍焰便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結界在龍焰麵前像一片霜花一樣眨眼溶解，連帶著那幾個神術師也一並化作了白骨灰燼。
這壓倒性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可怕，人類在這樣非人的神力麵前，隻是地上的泥土，一腳便可以踏入地裡。
神殿的神術師們已經有人開始恐懼逃竄，教皇和主教團們站在騎士團的護衛之後，咬牙切齒地喊：
“洛倫伊騎士！”
洛倫伊抬頭望著那半空中盤旋的魔龍，和它背上的少女。
……這就是神的力量嗎？
……那讓人靈魂也為之震顫的，就是神的領域嗎？
“洛倫伊大人！”黛西噙著淚水，緊緊攥住他胳膊，“您一定要保護好神殿，保護好我們的國家。”
洛倫伊掙開了黛西的手。
若不是她帶來了關鍵的消息，她此刻應該在牢獄裡。
“我知道。”
他望著那可怕的神，沉聲下令：
“放箭——！”
需要十人才能拉開的巨弩上，全都是由神術師的力量化為的弓箭，上萬人的騎士團拉開的弓箭數以千計，洛倫伊眼看著那些箭如雨落，撕裂空氣直直向那巨龍，還有他背後的少女飛去。
在這一瞬間，似乎也有一箭洞穿了他的心臟。
“嗬。”
狂妄的魔龍並不將這些弓箭放在眼中。
“坐穩一點。”
尤莉連忙抓住龍脊上凸起的尖刺，即便如此，當卡厄斯猛然後撤，再疾衝上前之時，尤莉還是有種暈車的感覺。
無數冰霜箭矢化為灰燼，那勢不可擋的神明帶著熾烈龍焰，像是要將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靈都摧毀歸零。
卡厄斯直接殺出了一條直達神殿的大路，兩側妄圖阻擋他的騎士，全被他龍翼掀起的狂風吹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盤散沙。
“滾開。”
魔龍鎏金如岩漿的豎瞳，無情殘酷地直視著洛倫伊。
騎士卻擋在基石之前，並沒有撤退的打算。
“即便是神，也不能隨意製裁人類的性命。”
那魔龍低沉如野獸的嗓音漠然道：
“你沒有與我對話的資格。”
魔龍的身前張開了金色的空洞，從那之中，有源源不斷的滾燙岩漿湧出，將大地燒灼成一片焦土。
洛倫伊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為這樣的力量為恐懼，但他不可後退，不能後退。
他從身後拿出了金色的權柄。
“我沒有與您對話的資格。”他頂著靈魂的恐懼，顫抖著，克服血脈裡想要臣服於他的本能，舉起了權杖，“那就讓您來裁奪您自己的命運吧——”
洛倫伊放聲高呼出喚醒神明的咒語。
刺目的光芒將整個夜晚映亮。
那金色權柄上鑲嵌的球狀物，爆發出了仿佛能毀滅一切、摧毀天地的起源之力。
卡厄斯蹙起眉頭，第一時間將尤莉推開，變回人身與那股力量對峙。
銀色的光芒強大得令所有人匍匐在地，就連尤莉也隻能待在卡厄斯的身後，一動也不能動彈。
尤莉親眼看到，從卡厄斯的身上，有兩個與他相似的身形從他身上被分離。
一個漆黑。
一個純白。
“終於，弑神之日到來了。”
那張狂的背影從虛幻逐漸變得清晰，那與卡厄斯相似的麵容浮現出愉悅的笑意，他轉頭看向尤莉：
“小女孩，你的神就要被我們吞噬了，想好該站在哪邊了嗎？”
而另一側，那個純白的身影也化作了實體，但他卻並不言語，隻瞥了尤莉一眼，很快又看向了那兩股難分高低的力量。
但這兩股力量實在僵持了太久。
久到神殿崩塌，周圍寸土不生，久到連黑暗神和光明神的臉色都漸漸沉了下來——
那黑袍青年的身影，還如巍峨高山一樣，站在那裡。
尤莉的視線有點模糊。
她想起來點什麼。
“……我、我可以幫你……”
尤莉在那強大的威壓之下，努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朝卡厄斯走去：
“我身上……已經有了信徒的信仰之力，我還是你的神眷者，可以……使用我的力量……”
黑暗神在這對峙之間，翹了翹唇角：
“小女孩，你就差一步就可以擁有神格和永恒的生命了，你想要借給父神力量，除非被他吞噬。”
“那就被他吞噬。”
那看上去柔弱美麗的少女目光堅定地這樣說道。
黑暗神的神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臉上笑意全無，麵無表情地盯著尤莉，就連那從未見過的光明神，也遙遙望著她。
“我給你神格不是讓你這麼用的——”
正與自己的力量對峙抗衡的青年側過頭來，看向淚眼朦朧的少女。
“莉莉，過來。”
那可怕的神力威壓，消失了。
尤莉被溫柔的瑩光籠罩，漂浮到了卡厄斯的麵前。
尤莉驚愕大喊：“你、你乾什麼？這個時候就彆叫我了吧！你認真一點啊！再不認真你就要死了啊！”
“我不會死。”
從他的右手掌心裡，還有源源不斷的強大神力在湧出。
但這樣令人類畏懼的力量，卻也不過和對麵平分秋色，因為那是他自己的力量。
“莉莉。”他又呼喚了一遍尤莉的名字，“我和自己的對峙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我將會讓我的神格吞噬掉我的意識，之後，我會在世界基石下沉睡，但光明神和黑暗神吞噬不了我，我的意識永不湮滅，這是宇宙的法則，他們並不知道。”
尤莉傻愣愣地看著他的側影。
“你……是不是一直就這麼打算的？”
“是。”
尤莉看到他手心的光越來越黯淡，他任由那股力量順著手臂，漸漸將他籠罩。
但與此同時，他在這刺眼的光芒之中，抱住了尤莉。
他從沒這樣用力的擁抱過她，尤莉感覺他幾乎想要借著這個動作將自己嵌入他的血肉之中。
“我會沉睡很久很久，在這期間，你可以過你想過的生活，當女王也好，戀愛也好，嫁人也好，隨你開心。”
尤莉眼圈紅得可怕，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她死死拽著懷裡青年的衣袍，不許那什麼神格將她的男朋友吞噬奪走。
“我不！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有沒有點占有欲了！！！！”
“莉莉。”
他捧起少女的麵龐。
“無儘的孤獨是最殘酷的刑罰，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但是，等到我衝破封印重歸的那一天，無論你的身邊有誰，我都會將他燒成漆黑的灰燼，送往最深的地獄裡，此後，你會永永遠遠的屬於我，再無法從我身邊離開片刻。”
尤莉感覺那光越來越強，她幾乎快看不清他了。
“你、你不能走……你走了他們會立刻殺了我……你要看著我死嗎？”
卡厄斯輕輕笑了一聲。
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毫無預兆地吻了上來，不同於以前溫柔繾綣的吻，他扣住她的後腦，冷酷的、 瘋狂的、不允許她有任何逃避掙紮地親吻她柔軟的唇舌，哪怕尤莉哭得滿臉都是眼淚，他也沒有往日的絲毫憐惜。
當那最後一束光徹底將他吞沒之時，尤莉在耳畔聽見了他溫柔的低語。
——這是創世神最後的祝福。
尤莉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下一秒，就在那教皇趁機想要將尤莉一舉殲滅在此地之時——
駭然的光芒從她的身上炸開，那股力量直衝光明教皇而去，將他與周圍的主教們瞬間燒灼成漆黑的粉末，被風蕩起，消散在晚風之中。
“……那是父神留在她身上最後的力量。”
光明神凝視著少女的背影。
“一切神術與奧術，起源於神明的力量，再無法傷害她分毫。”
無星無月的夜色之下，尤莉抬起頭。
一片一片雪花，從遙遠的雲端墜落，落在了她的手心。
龍窟岩漿消失了。
這個世界的冬天，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