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發前,耿自厚囑咐紀心言。
“你五年前進入老盛泰戲班,自報年紀十二歲。來秋月園前已經有足夠的功底,所以進去沒多久就上台了,唱小刀馬旦,直到兩年前離開。你離開的時間應與盛秋月失蹤時間接近,但當時因班主失蹤一事老盛泰內部分裂,陸續有人出走,所以沒人顧得上你。”
“盛小瀾是盛秋月大弟子,你見了該叫他大師兄。”
紀心言默念著他的話,與韓厲一道進入秋月園。
今天他們沒走戲樓的前門,管家直接領去了後園。
後園不算大,但布局精致,亭台樓閣都有。
園中央風景最為宜人。一片水池在綠柳環繞下反著波光,池中十數條大錦鯉遊來遊去,一道碎石小路延向一座假山,山頂是個涼亭。
“風景真好。”紀心言由衷讚道。
帶路的管事笑道:“園子是老班主設計的,小瀾班主一點沒改,這池塘都是他一塊磚一塊磚親手造的。”
韓厲道:“看來小瀾班主與盛老班主確如外界所言,情誼深厚。”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管事歎道,“老班主失蹤時,園子正建了一半,池塘的坑才挖好。小瀾班主常說,等師傅回來時,看到園子按他的願望建成,一定會很開心。”
韓厲道:“昨日看過小瀾班主的戲,精彩非常。想來老班主必定風采更甚一籌。”
“我去年才來秋月園,無緣得見老班主風采。”那管事遺憾道,“據說那段時間秋月園險些散夥,小瀾班主費心經營了一年才漸有起色。”
紀心言一早就看出這位管事不認識自己,如今聽著,他大概隻把韓厲當成出手闊綽的戲迷,話裡話外一個勁捧盛小瀾。
繞過池塘,就見十幾米外一個穿黃裙的女孩正費力拖著一團灰撲撲的東西。
三人都看見了,管事緊走幾步過去,斥道:“她怎麼又出來了。”
他彎身提起地上那團灰撲撲,推到黃裙女孩懷裡。
黃裙女孩滿是羞愧地抱住,扶著就走。
紀心言這才看出那是個穿著灰衣蜷縮著的更小的女孩。
黃裙女孩走了幾步,忽地轉頭朝她這裡看了一眼。
紀心言不避讓地與其對視,正是昨日在觀眾裡穿梭賣小食收打賞的丫頭。
片刻後,那女孩先低下了頭,扶著小的離開了。
管事快步回來,對他們歉道:“抱歉讓二位久等了。”
紀心言問:“那是兩個女孩子?”
管事道:“是一對姐妹。姐姐沒唱戲的天份,在園子做些迎來送往的雜事。妹妹倒是能吃這碗飯,可惜一場病把腦子燒壞了。”
管事歎道:“都是可憐人,幸好遇上小瀾班主。”
歎息聲中,三人進了一座閣樓。
戲園子裡處處是堆砌,樓梯一麵牆挨個擺著不同造型的戲服,有些很出名的比如貴妃醉酒、霸王彆姬一眼便能認出來。
因著原主的緣故,紀心言對京劇也多了許多興趣,目光在這些戲服上流連。
管事看到,更加確信這位是戲迷。
他笑著介紹:“這些戲服都是園裡一針一線自己做出來的,僅此一份,外麵買不到。有些大老爺家擺宴就喜歡挑有名的戲看。”
韓厲問:“能摸嗎?”
管事怔了下,不想讓人隨便摸,但又不想得罪金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
那邊紀心言卻“咦”了一聲,徑直上手取下一把扇子。
管事嘴唇動了動,心道今天怎麼碰上這麼兩位。
其實衣服不值錢,但如今秋月園一日火過一日,園裡用的服裝道具自然跟著漲了身價,倒不見得有人來買,但總要擺出點高不可攀的架勢來。
他勉強笑道:“這是諸葛亮的戲服,扇子是八卦扇。”
紀心言皺眉把扇子拿手裡來回看,又用手指撚著扇子連接處。
扇子是很普通的扇子,白玉手柄輕飄飄一看就是假的。
在手柄與扇麵連接處,有一塊圓形的八卦牌,其形狀大小材質與紀心言胸口藏的那半塊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扇子……”她頓了頓,抬頭看著管事,“值錢嗎?”
管事愣了,還真有人想買啊?
“您都上手了還看不出?”他笑著說,“輕飄飄的能值什麼錢。”
“哦。”紀心言略有失望,將扇子放回原處。
韓厲看看扇子又看看她,沒說什麼。
管事將二人帶到一間房裡。
圓桌上已經擺了十數道冷菜,桌邊一共就放了三把椅子。
管事請二人稍候,自己退了出去。
待他一離開,紀心言湊近韓厲。
“大人,你覺不覺得奇怪,如果我在這裡生活了幾年,怎麼一路走來幾乎沒人認識我?除了那個女孩。”
韓厲剛張嘴,就聽她補了一句。
“按說我這麼漂亮,不可能認不出啊,對不對?”
韓厲又把嘴閉上了。
“隻有一個解釋,戲班所有人都換了。”紀心言煞有介事地肯定道。
韓厲瞥她一眼,撩著衣擺隨意選個位置坐下了。
紀心言也在他旁邊坐下。
坐好後,她兩邊比了下距離,然後雙手扶上凳子邊,微直膝手一提,連人帶凳往韓厲身邊又挪了半米。
等邊三角形變成了等腰三角形。
“來了。”韓厲低聲提醒。
紀心言什麼動靜都沒聽到,轉頭往大門處看去。
很快,一條深藍色的身影出現在門內。
卸了妝的盛小瀾穿著藍色長衫,一身清雅,並不像台上那麼威武。樣貌自是不俗,濃眉大眼,鼻梁高挺。
他站在那,瞅著紀心言淡笑不語,目光中含著久彆重逢的喜悅。
紀心言略一思索,大方起身,笑著對盛小瀾喚了聲:“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