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說話。”他懶淡開口,“你自己招吧。”
小燕兒過了年虛歲十六,她前麵十幾年,除了被家人賣給人販子外,沒什麼太難過的事。
跟了紀金海後,學了些彈唱的本事,迎來送往間幾乎沒吃過虧。
自她大著膽子安撫過發瘋的義父後,知道了他更多秘密,便生出了一種“我也能乾大事”的豪情。
時間一長,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算個人物,至少比大燕兒強得多。
但她到底隻是個十幾歲的丫頭,見過最大的世麵便是蕪河。
麵對一地刑具和半點情緒不露的韓厲,她的自信碎成了渣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磕磕絆絆地把她所知道的事全都說了。
先皇在位時,紀金海領著戲船從丹陽省南下來劍州,想在蕪河邊尋塊好地長駐。
那時紀家班名氣不大,也沒有十分出彩的角兒。
紀金海將全部的寶押在收的幾個徒弟身上,其中玉樓是最為出色的一個。
可當戲船剛出丹陽,還未進劍州地界時,玉樓不告而彆了。
紀金海又生氣又著急,叫了所有人去找。
平日和玉樓最為親近的養女紀心言抱著半塊八卦牌嚇得直哭,抽抽搭搭把事情交待了。
玉樓說他要送一個人去京城,臨走前偷偷跑回船上和紀心言告彆,跟她保證一年後就回來,還隨手掰開八卦扇中間的牌子,一人一半作為信物。
玉樓平日就膽大主意正,紀金海起初隻當孩子淘氣,過幾日吃點苦頭就回來了。
直到後來,他聽說有富戶在附近遇到匪徒,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
但他以為這是玉樓的機緣,隻遺憾自己少了一個前途光明的徒弟,歎息幾日也就放下了。
幾年後,一把大火燒光了戲船,死了五十二人。
紀金海重傷,醒來後潛伏在蕪河邊苟延殘喘,以期找出幕後黑手。
隨著蕪河發展,南來北往的人多了,再加上他刻意搜集,竟讓他發現玉樓不知怎麼成了皇上親封的世子。
玉樓是紀金海抱養的,他生母生他時難產而亡。他是什麼身份,整個戲船的人都一清二楚。
紀金海串起整件事,認定是玉樓欺騙了安王,聯手安王府將戲船上的人滅口。
“義父遇害那晚,他跟我說,他露了蹤跡,可能會被人盯上。我問他乾嘛不直接去找大人您,還要彆人傳話。義父說,他直接去怕是連大人的麵都見不著,反而讓仇家尋上來。讓紀心言傳話,如果他死了,正好屍體可以讓人更重視。義父還說,如果他出事了,讓我去衛所把真相告訴大人。”
小燕兒說完幾乎脫力,整個人軟在地上。
“那你怎麼沒來找我。”韓厲問。
小燕兒抽泣著:“我看到你們進了安王府,管家對你們恭敬有加,官官相互,你們不會幫我的。”
“自做聰明。”韓厲道,“還是你義父有腦子。”
他沒有露出太大情緒,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有的犯人心誌堅定,若是審訊官不能很好地控製情緒,就會被犯人牽著走。
“隻不過呢。”他拉著長音,“你今日所說,乃一派胡言。”
小燕兒迷茫地停止哭泣。
“從劍州去京城根本不用經過丹陽,任何人都不會傻到多繞兩個省的路。何況安王世子還是奉召入京。”韓厲道,“我給了你機會,你不說實話。現在,你從這些刑具裡選一個吧。”
小燕兒眼淚湧出來,嚇得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辯解。
“大人,我說的都是實話,我說的都是實話……”
她一個勁地磕頭,反複說這一句話。
韓厲皺眉。
他並不認為小燕兒此時還有膽量撒謊,但她所說的,確實和自己所查有出入。
同一件事,不可能有兩個真相,必有一方在說謊。
他更傾向於相信小燕兒。
因為紀金海死了,他沒必要豁出性命來撒一個謊。
小燕兒還在磕頭:“我說的都是實話,義父不會騙我的……”
韓厲挑眉,奇道:“他待你很好嗎?你這般信任他?”
“義父待我好,我便待他好。義父信任我,我便相信他。”
韓厲安靜地盯著她看了會兒,把於初叫了進來。
“給她拿把椅子。”
於初搬了把椅子,拽起小燕兒胳膊,將人拖了上去。
小燕兒邊哭邊說謝謝。
“看好她。”
韓厲轉身出了牢房。
牢房外,縣令徐懷仁正候在那,見他出來,忙迎上前,同時命身邊的衙役舉傘幫韓厲遮太陽。
韓厲揮手讓人把傘拿開,問:“徐大人可知宣武八年,世子上京一事?”
徐懷仁想了想說:“宣武八年……卑職尚未到任……”
韓厲看他一眼。
徐懷仁馬上說:“不過衙門裡有安王府調來的人,或許了解的更多些。卑職這就叫一個過來。”
很快,一個二十來歲的圓胖青年匆匆趕到。
“他爹是安王府的掌廚,他就在王府出生的。”徐懷仁介紹完,對那青年說,“大人問你話,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青年連連點頭。
韓厲從宣武八年世子上京問起,青年一一答了,所答內容與之前他查的無太大出入。
韓厲思索片刻,忽問:“安王府內可有人與丹陽省有關。”
那青年皺眉回憶,末了說:“卑職不敢確定,不過世子生母薛氏應是丹陽或臨淮人。薛氏懷孕那段時間,後廚常做淮陽菜。我還曾聽廚娘們閒嘴時,說過王妃要把誰打發回丹陽老家,但不清楚說的是何人。隻不過……”
青年頓了頓,沒再往下說。
隻不過王妃一向視薛氏為眼中釘,這個“何人”是薛氏的可能性最大。
韓厲揮手:“你下去吧。”
如果薛氏老家在丹陽,那一切就說的通了。
薛氏自小被賣入王府,長大後成了主人的通房,誕下長子。
卻在主母進門後,不斷受到排擠,就連兒子的性命都受到威脅。
安王在幼子兩歲時就入京了,此後薛氏的日子怕是更難。
即使丹陽與劍州相距不遠,她肯定也不敢回家看一眼。
先皇詔書到時,王妃不能離開王府,她要在王府坐鎮。
薛氏是孩子的生母,自然由她陪孩子一同上京。
京城路途遙遠,往後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於是薛氏在車隊離開王府後改變線路決定先回丹陽老家一趟。
再之後發生的事便與小燕兒的話對上了。
車隊在丹陽郊外遇到劫匪,小世子逃脫,被玉樓所救。
隻是那時,紀金海並不清楚玉樓救的人就是安王府小公子,他是在戲船失火後才查出原委。
那麼,沈少歸對紀心言的示好也就有了合理解釋。
他是玉樓,他認出了幼年的夥伴。
然而從他的種種反應看,韓厲覺得他似乎並不知道戲船失火的事。
如果玉樓不知道戲船失火,那麼做這件事的就是安王妃。
安王妃這麼做自然是要滅口,所以,她知道此世子已非彼世子。
安王妃知道,安王也必定知道。
他們因此派出殺手殺紀心言,為的是把世子調包一事遮掩住。
世子是假的,這事可大可小,若想做文章一個欺君的帽子壓下來,整個安王府陪葬也有可能。
但若皇上想放一馬,隻殺一個玉樓也說的過去。
這事擱先皇那,安王府必得掉層皮。
但當今聖上就不好說了。
聖上醉心戲曲,年輕貪玩,不像其父那麼多疑。
這或許也是安王願意與炎武司交易,放過紀心言的根本原因。
但這交易是在玉樓認出紀心言之前發生的,如今形勢已經變了。
韓厲頓住腳步,站在日頭下沉默思索。
玉樓沒認出紀心言,紀心言是安全的,交易是有效的。
但玉樓認出了紀心言,還頻頻獻殷勤,而且是用世子的身份獻殷勤。
很顯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李代桃僵一事,早在安王掌握中。
那麼,安王會看著玉樓玩火不管嗎?
炎武司與安王府的交易還能有效嗎?
紀心言還安全嗎?
徐懷仁在旁邊等著,日頭曬得他汗流下來。
他小心地問:“大人,該用午膳了。”
韓厲怔了下,想起自己身邊還跟著人。
他嗯了一聲,抬步往三堂走,問:“劍州還在封城?”
徐懷仁答:“是,尚未有新消息。”
所以,紀心言仍然離不開劍州。
韓厲再次沉默。
他閉了下眼,自我勸道,這事和他沒有關係。
他已經知道安王府迫切想要隱瞞的秘密,接下來他該回宮吃解藥,再好好想想怎麼利用這個秘密來牽製安王……
櫻花樹飄下花瓣。
讓他想起東陽縣衙,盤桂樹下,少女一回眸間的驚豔,二姑山上她對蘭芝伸出救命的手,溫泉池中肌膚相親,明明貪財卻堅定自然地拒絕了所有送上門的好處。
還有,她在林中一下下揮著鐵鍬,磨紅了手腕磨破了皮膚。
是個好女孩,聰明善良有原則有主見,還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未必出事吧……畢竟沈少歸看起來很喜歡她。
韓厲想著想著,腳步又停下了。徐懷仁隻得跟著停下。
韓厲眯眼,安王府的小公子是怎麼死的?或許就是玉樓殺的!
如果真是他殺的,那這個人就比他表現出來的殘忍的多。
韓厲輕輕歎氣。
算了,他就回去看一眼,等她平平安安離開劍州,他就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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