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口茶,問:“下一個該誰了?”
“宋為民,前爻城知府。”
紀心言點點頭:“他當年還要送我們一對小玉馬,也不知能折多少銀子。傳他進宮吧。”
就這樣,沒經戶部的手,齊州府陸續收到各方捐助一百一十萬兩,賑災一事莫名其妙地解決了。
紀心言暗暗祈禱,希望韓厲快點回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真是太勞心了,急得她都要長白頭發了。
眼看著快要入秋,前線軍報忽然接連三日未到。
紀心言立刻命炎武司就近衛所查探情況,很快得到反饋。
西戎王這次有備而來,無牙坡往外的通路堵個嚴實,斥候穿不過去。
紀心言雖然心慌,但知道通信不暢在古代戰場是常有的事。
她表現的鎮定,群臣也就跟著鎮定。
然而半月間,戰報隻零星來了兩次,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一直收不到具體消息,兵部有人坐不住了,懷疑戰報不準。
但率軍的是皇上,戰報自然通過皇上批準才能發出,這種疑問聲隻能私下說說。
紀心言聽到些風聲,仍是強自鎮定,穩住不動。
又過了幾天,一個消息傳到京城,說皇上其實是重傷所以困在無牙坡無法行動,說不定已經死了。
這個消息不知是西戎傳出來的還是大豫傳出來的,讓人分不清真假。
軍報再次停了。
消息傳入朝堂,果然如韓厲所料,有人開始動搖了。
尤其是有沈恒的事在先。
早朝時,各部都有人站出來提議向西戎求和。
紀心言特意留心兵部侍郎叢堅。
這人個子不高,但力量不小。他一力主戰,口若懸河唾沫星子亂飛,活脫脫一個憤世嫉俗的青年,難怪韓厲說要磨他性子。
這日退朝後,紀心言把叢堅叫進養心殿。
“叢大人一力主戰,可是覺得此戰必勝?”
在皇後麵前,叢堅不敢高聲,穩穩道:“雖目前戰況不明,但能肯定的是我方並沒有太多耗損,之所以膠著或許另有原因,或許……”
他停下。
紀心言道:“但說無妨。”
叢堅拱手道:“或許傳言屬實。”
傳言是真,那就是說皇上真的重傷了?
“即便如此,你仍然主戰嗎?”紀心言問。
叢堅道:“我軍實力並不比西戎弱,若再由西北調軍過去,裡應外合,此戰必勝。”
叢堅說的異常肯定,紀心言卻沒有他這份勇氣。
她說:“六年前無牙坡那場戰鬥,叢大人應該了解吧。”
“臣確實了解。”叢堅道,“我軍以多勝少。”
還死了一個皇帝。
紀心言見他明白,問:“你就不怕舊事重演?”
“現在與承宣皇帝時大不同。”
“有何不同。”
“承宣皇帝無子嗣,當今聖上已立了太子。”
“大膽!”紀心言氣得一拍桌子。
什麼叫承宣皇帝無子嗣,當今聖上已立太子。這是說沈恒不能死是因為沒有接班人,但當今皇上死了沒關係,反正已經有接班人了。
叢堅立刻跪下,不卑不亢道:“娘娘是問臣此戰能否得勝,臣的回答是能勝。娘娘若問臣皇上是否能平安回來,臣的回答是不知道。”
紀心言繃著臉,火冒三丈,深切地體會到韓厲把俞岩關進大牢的感覺。
她現在也很想把這個一派輕鬆的青年關進天牢。
沈闊敏銳地感覺到娘親不高興了,一眼眼偷覷她。
當著闊兒的麵,紀心言忍下心頭火,問:“如果要皇上平安歸來,你可有良策。皇上臨行前說過,這些兵已足夠,不必再從西北調軍,所以你也不要說什麼從西北調軍的事。”
叢堅道:“娘娘既然如此信任皇上,何不判斷一下,那傳言是真是假。六年前無牙坡一事娘娘是親曆過的,娘娘與皇上情非一般。如今皇上又令娘娘監國,這件事最應拿主意的便是娘娘。與其將臣子一個個叫來問話,娘娘不如靜下來想一想。”
紀心言緊緊攥著椅子扶手,媽的,這人真不會說話。
她在自己發火前,把人轟走了。
沈闊擔心地看向她:“母後,他是說父皇會出事嗎?”
“沒有。彆聽彆人胡說,你父親我最了解,所有人都出事,他也會排在最後一個。”
紀心言說完,忽然心下通明。
對啊,以韓厲的性格,他怎麼會讓自己落入又是圍困又是重傷的難堪境地。
她隻記得這個人是皇上,卻險些忘了他還是韓厲。
那個陰險狡詐善於布局玩弄人心的韓厲。
這些傳言從哪傳來的都不知道,或許就是韓厲布局中的一環。
他之所以敢這樣將敵人與自己都繞進去,一定是因為有她在朝中坐陣。
如果現在她和韓厲對換一下位置,韓厲會怎麼做……
紀心言漸漸有了主意。
隻是這樣一來,那些主和的大臣就得管一管了。
他們說什麼不重要,但若成了風氣,流傳到民間,難免民心不穩。
第二日上朝,照舊有人提出議和,且附議的人比前一日更多了。
眼看著兩方人馬就快吵起來,坐在龍椅上的五歲的沈闊突然開口。
“炎武司!”
十餘名身穿黑衣的司使從大殿外應聲而入,走在最後的兩人將殿門從外麵關上,並落下鐵鏈。
大殿頓時陷入昏暗,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紀心言的聲音從簾後傳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地堅定。
“炎武司已查明,那些傳言皆為惑亂軍心的謠言。本宮合理懷疑朝中有人與西戎暗通款曲,將這些謠言四處傳播,帶頭輕信。”
這話一出,眾臣立刻議論紛紛。
不管真假,這麼大的帽子誰也不敢接。
“為了不讓謠言流竄,引起民心不穩,即日起眾卿暫在宮中留宿,待炎武司查明,撇清嫌疑者才可以歸家。為了我大豫穩定,為了讓前線將士不分心,委屈眾位卿家了。”
叢堅看看身邊不知所措的老臣,又看眼簾後不見麵容的皇後,悠哉哉地找了把椅子坐下。
當天晚上。
紀心言帶著沈闊站在養心殿的露台上。
她打開鳥籠,藍紫色的小鴿子年紀已經很大了,自從上回林嬌兒把它放飛進宮,它就一直在皇宮上麵自由地生活。
不必執行任務,它反而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比預計壽命長了兩年多。
它的翅膀不再那般光亮,除此之外,它仍是健康的。
紀心言取下手腕上的皮繩,將它係在鴿子腿上,在傳信筒裡塞入一個小紙卷——安好,勿念。
小鴿子在空中盤旋數圈,向著西邊飛去。
沈闊問:“父皇能收到嗎?”
“能。”
沈闊又問:“如果父皇收不到呢?如果那些傳言是真的呢?”
紀心言抿著唇,許久後平靜回道:“那你就登基。”
沈闊沉默了,小小的他突然擔了重擔,難免心慌,尤其近日總看到大臣們上奏時咄咄逼人的樣子。
除了父皇和母後,他覺得沒人能管得住這幫大臣。
紀心言蹲下,拉起他的小手,溫和地笑道:“不要怕,當皇上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隻要始終以百姓和社稷為先,大方向不出錯,國家自然會越來越好。”
“娘,我會保護你和妹妹的。”沈闊道。
紀心言笑笑,看向西方,小鴿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緊張的情緒持續蔓延了半月,臣子們一個個放回家,沐浴更衣,對宮中發生的事隻字不提。
某日早朝時,一封急報送入皇宮。
大軍得勝,西戎王承諾避退一千裡,從此年年向大豫進貢。皇上已帶先頭部隊搬師回朝。
而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都是韓厲命人傳出去的,因軍中出現奸細,為儘快將他們一網打儘,才出此下策。
大殿上安靜片刻,隨即爆發出喜慶的歡呼。
紀心言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她睡了數月來第一個安穩覺。
大軍回城那日,紀心言帶著闊兒站在宮門外。
空中傳來咕咕聲,藍紫色小鴿子從他們頭上飛掠而過。
韓厲一身戎裝,腰彆長劍。
他遠遠地下馬,一步步走到她麵前。
他黑了瘦了,不像養在宮中的皇上,更像以前四處奔波的炎武司左督衛。
紀心言緊緊抿著唇,眼圈溫熱,卻忍不住笑意。
她說:“你下次再這樣讓我擔心,我就帶著闊兒篡位了。”
韓厲笑笑,亮出手腕上排在一起的兩根皮繩。
他摘下其中一根,握起她的手,一圈一圈地將皮繩重新係回她腕上。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感謝訂閱,下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