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範先生一心進學,家裡的生計都是靠家裡接濟和妻子經營兩個嫁妝鋪子而來。
月前,範先生的兒子玩耍時,不小心掉到了河裡,好在有過路人好心,救了上來。
可因為天氣冷,又受了驚嚇,範同一直斷斷續續發著燒,身體也越來越差。
無論哪個年代,看病永遠是最耗錢的,範先生有點家底,也在給兒子看病進補中耗光了。
桑語在尋找先生的過程中,知道了他家的消息,正好又同是姑蘇老鄉,桑度對他的名聲也有所耳聞,就帶著桑語去拜訪了一凡。
凡是都得說個巧字,範先生經過這一出,已經漸漸打消了繼續科舉的念頭,打算找個營生養活妻兒,順便給孩子啟蒙。
原本他是想去做幕僚的,現在桑家人來請,給兩個孩子啟蒙,桑語也不介意範同跟著一起學習,那麼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培養自己兒子了,算是二好和一好,事情成了。
京城大,居不易,範先生一家三口來京城這麼久,還是租房子住,不過他舉人的身份,能讓他租到官衙的房子,一個小巧的院子,每月二兩銀子,不貴也不便宜了。
不過這裡離縣主府還有一點距離,詢問過範先生的意見後,桑語就在府裡收拾了一個小院子,供範先生一家居住,然後在前院開辟了一間書房,專門用來三個孩子學習的。
範先生教學時,桑語去聽過一兩次,也問過兩個孩子喜不喜歡,他們都表示聽懂了,那桑語就不管了。
雖然偶爾教導孩子是樂趣,尤其這兩孩子還乖巧懂事,但讓自己長時間當老師,她也不願意。
“縣主您就放心吧,桑平嫂子在那裡照看呢,她一向是個謹慎人。”蘭芳笑著道。
桑語點點頭,算了算日子,“姑蘇那邊的信也該到了,不知道族長他們是怎麼決定的。”
“他們肯定是樂意的。”蘭芳絕不相信他們不願意讓兩孩子過繼到老爺名下,更何況縣主的要求並不苛刻,還允許他們以後把孩子過繼過去。
“總歸他們還有叔伯在,就是看在讀書人的麵子上,也要裝作不情願來。”誠哥兒的叔伯是他父親的親兄弟,即便為了不叫人詬病他們不願意贍養親侄子,也要反對一下的。
“族長會說服他們的,度老爺還留在這裡,就說明他們確信這事一定能成,不然早就回姑蘇了。”蘭芳道。
這是真的,重陽節這麼大的節日他們都沒趕回去,就是確信這事能成,這才留下的。
說曹操曹操到,桑語這邊剛念叨完,外麵就傳來腳步聲,是蘭秋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封信。
“縣主,是姑蘇老家那邊的來信。”
桑語結果,拆開一看,信裡問候了她的近況,並對她幫助族裡獲得聖旨敕封表達感激,最後說到了過繼的事。
七房誠哥兒大伯答應了把兩個孩子過繼,不過也提出了要求,那就是桑廬留下的家產要封存,留給以後過繼回去的孩子。
這都是小事,那點子家產桑語不放在眼裡,但既然人家通過這種方式,表明自己不覬覦過世兄弟的家產,她也不會說什麼。
拿著信,桑語穿戴好外出的衣物,去前院找桑度等人,商量著怎麼舉辦這個過繼儀式。
族裡那邊其實已經辦好了,誠哥兒和諺哥兒的名字已經寫在了桑疾和桑李氏名下。
但桑語這邊,因為她朝廷敕封的縣主,還得上報一下,然後取一個吉日,正式舉辦儀式。
桑度是個文化人,文化人的通病,喜歡詩情畫意,喜歡登山和參加詩會。
桑度閒在沒事,也經常出門,越是下雨天越喜歡,桑語找過去的時候,他並不在。
詢問了下人,知道他是約了友人喝茶,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於是桑語去了兩小家夥上課的書房,透過半闔的窗子,看到範先生正教導他們運筆,畫一朵簡單的花。
範先生是正統的文人,琴棋書畫都很不錯,而且在他看來,這些陶冶情操的東西,某些方麵來說,比經史子集更重要。
讀書科舉要深研四書五經和八股策論,但一個勁地隻看重結果,而不是培養心性,那也不是文人修養。
桑語對此不發表意見,她一個現代人,應試教育長大的,也曾羨慕彆人的精英教育,但那不是家裡沒條件嘛。
現在這條件說是有,也可以說是沒有,兩個孩子真的要出息,還得他們自己考中科舉,不然也就一普通讀書人。
但實際上,桑語對他們並沒有寄予多大的期望,他們考中了是為了自己,考不中也是他們的人生。
桑語已經為自己的人生作出了努力,多了兩個考中的弟弟,那也不過是添磚加瓦,不決定本質。
所以桑語讓兩個孩子自己選,他們要願意,就多學一點,要是不願意,那了解基礎後,也可以放到一邊。
不過可能真的是文化氛圍熏陶的結果,這兩孩子都學得很認真。
桑語看了一眼,就悄悄離開了,回到之前的花廳,正好桑度也回來了。
聽說姑蘇來信後,桑度立刻猜到了結果,答道,“我日前去了郊外的白馬寺,詢問了裡麵的高僧,大師說立冬是個好日子,宜祭祀,過繼,進酒。”
“好,我這就讓人去安排。”離立冬還有五六天,時間完全來的及,“需要請什麼客人嗎?”
這些規矩,桑語是完全不懂的。
桑度搖搖頭,“有我和你應叔慶叔在,你再請一個京城戶籍衙門的官員做見證,你的戶籍不是改到內廷司了嘛,你兩個弟弟也得放在京城。這樣也好,他們以後科舉就不用回姑蘇了,免得來回跑費事。”
“還是要回去的,過年祭祀都是大事,等他們大一點,我肯定是要打發他們回去的,不能忘了根。”桑語搖搖頭,本來過繼就該回族裡辦的,隻是她和兩孩子年紀都小,長途奔波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而她作為縣主,也不好長期住在外麵,就比如春節,萬壽節,千歲節,中秋等,宮裡必定開宴,官員還得皇帝準許,而他們這是有爵位的,是必須得去的。
可以找借口不去一兩次,但不能一年到頭一次都不去。
就比如之前的中秋,因為桑語在守孝,就沒去,但到了年底的年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脫的。
桑度提了幾個名字,都是他這些天結交的文人,桑語記下了。
守孝的好處就是,什麼大事都不能大辦,所以除了桑度請來的那幾位,也隻有瑞王,順天府尹下戶籍衙門一位小管事,以及一位內廷的管事。
儀式也挺簡單的,在縣主府設了小祠堂,把桑疾往上幾代先人的牌位擺上,焚香,念誦一篇祭文,然後說一些為了子嗣傳承雲雲...要過繼哪房哪個人名下的孩子。
最後就是鞠躬,上香,跪拜,再鞠躬上香,全程其實沒桑語什麼事,都是桑度在做。
兩個孩子一直跪著,最後才挨個喊人,高祖,曾祖,祖父什麼的。
最後再上完香了事,回到前院,由管家和桑度出麵,招待那些人入席。
瑞王喝了一杯酒,就離開了,其他人也不敢攔。
說實話,有瑞王在這裡,他們喝得都不自在,走了反倒是輕鬆了。
瑞王的馬車停在大門前,而桑語則等在大門後的回廊上,瑞王一過來,就見到穿著素白長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臉上帶著笑,見到他後,笑意加深,緩步走到麵前,柔聲細語,“我就知道王爺肯定要走了。”
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少女並沒有變得陌生,反倒是更加熟稔。
瑞王心中湧起一股喜悅,好不容易按壓下去的心,再一次不受控製狂跳起來。
他頓了頓,沒有說話,剛剛喝下去的酒,仿佛黏合劑一樣,讓他說不出什麼。
桑語沒有在意,歪歪頭,打量著輪椅上的青年,和初見時一樣,君子如玉,溫潤而氣度斐然。
不過桑語不再當他是笑麵虎暗中防備,也並不真的相信這幅表象。
真的的瑞王,是極為淡漠的,不把這個世間放在眼裡,也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或許這是沒有希望之人的通病,桑語自己也是一樣,隻不過她多了一絲來自前世父親的羈絆。
那一聲聲的活下去,每晚都縈繞在她耳邊,讓她即便覺得疲憊不堪,但每一日清晨,都積極地爬起來,過好當下,過好每一日。
瑞王或許就是沒有這種羈絆,他是孤獨的,他身邊所有人,都和他隔著巨大的鴻溝。
皇帝再是寵愛他,那也是帝王。
而他,沒家,也沒人生。
每次這麼想,桑語總有一種錯覺,自己就是他的人生,如果自己都放棄了,那他也會徹底放棄,消散於這個世間。
可隨即,她又覺得荒謬,瑞王頂多對她有些許好感,哪裡就到那種程度。
見瑞王不回話,視線也微微偏移,不再膠著在自己臉上,桑語颯然一笑,“我來送送王爺,感謝你來觀禮。”
瑞王垂下眼瞼,斂去所有情緒,“不用謝,隻是小事。”
“這是我給王爺的賀禮,”桑語不離他渾身的淡漠冷清,笑著道,“是立秋那天的雨水,和寒露當天的露水,雨水比較多,正好那天淩晨下了一場小雨,我收集了六壇,給你送一半,聽說泡茶味道不一般。露水就比較少了,我大清早帶著人,把花園都逛遍了,這才收集了這麼一壇子,花上的露水也有,葉子上的露水也有,本來就不多,我就不讓人分開了。拿回去給你煮藥,反正有藥味在,也吃不出區彆。”
瑞王看著桑語身後,幾個丫鬟婆子懷裡,果然抱著幾個壇子,心裡好氣又好笑,這是遮掩都懶得遮掩嗎?
他不由皺眉,“這對我效果不大,你不必如此費心了。”
這是在暗暗說,讓桑語不用再送水了,因為對他沒多少效果。
他的身體不止是體虛,還因為小時候中了一種毒,一直也沒找到解藥,隻能緩解,這些年,這種毒在持續破壞他身體機能,所以即便喝了再多補藥,也是沒用的,吸收不了。
不過這事,也隻有他自己和皇帝知道,之前診出來的太醫已經死了,現在這個,也隻當他是體恤。
瑞王認為,再好的東西對自己都沒用,所以還不如什麼都不要做,至少能保證桑語自己的安全。
然而桑語不覺得,她堅信靈泉水一定是有用的。
“什麼效果?我是見王爺您常日裡喝藥,胃口都敗了,所以弄點好吃的,人能吃東西了,就是最好的進補。”桑語眨巴著眼,死不承認。
瑞王定定的看著她,見她完全不妥協。
這個小姑娘骨子裡的堅韌,是他最欣賞的,可當它用在自己身上,瑞王隻能無奈歎息。
“我會好好利用的,讓劉公公拿他們泡茶熬藥。”
“好的,”桑語笑眯眯,親自送瑞王出去。
大門打開,瑞王的豪華馬車停在外麵,一溜十幾個侍衛守著,威嚴赫赫。
桑語跟在輪椅旁邊,也不說話,看它緩緩滾到車轍邊,看瑞王在劉公公的攙扶下站起來,爬到馬車裡。
她退後幾步,讓馬車穿行。
馬夫揚起馬鞭,馬上就要甩下去了,車裡傳出溫潤的聲音,“桑小姐。”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露出如玉般容顏,男子揮揮手,讓下人離得遠一點。
桑語湊近車窗前,笑著道,“瑞王有事要交代?”
瑞王頓了頓,低聲道,“海上貿易,你要不要參一股?”
“要!”桑語眼前一亮,“我那裡還有二十萬兩銀子,我讓人給你送去。”
“不用了,”瑞王低低的道,“我會讓人給你參一股,也不要你的銀子,以後你每年拿分紅,但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
“什麼?”桑語歪頭,打算聽聽是什麼要求。
“不要自己主動去碰海貿生意。”瑞王沉聲道,“我知道你有這個想法,或許你也有這個能力,但不要去做,答應我,好嗎?”
桑語眨巴著眼,無辜的看他,“我哪有這個本事?”
瑞王盯著她,不說話。
“好吧好吧,我隻是想賺點錢而已,你知道明明眼前就有一座金山,而你卻不能去挖,這得多大的意誌力啊。”桑語故意重重歎息。
“兩股!”瑞王忍了忍,咬牙道。
桑語噗呲一聲笑出來,“也不要銀子嗎?”
看著她如花笑顏,瑞王心情也上調了幾分,歎息道,“你安分一點,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血腥。”
“是是是,知道了。”桑語真誠的敷衍,這次不嚇唬我了,改成溫柔勸慰了?
“你!”瑞王扶額。
“好啦好啦,我聽你的就是了,我也不是那麼愛銀子的,真的。”桑語心裡熨帖,也願意給出承諾。
說實話,這感覺,真的很像愛玩的男朋友,在安慰敷衍自己愛操心的女朋友。
噗,她都在想什麼,果斷是瑞王太好看,迷了她的眼吧?
被她這幅語氣哄著,瑞王手一抖,窗簾就掉了下來。
桑語伸手俘到一邊,趴在車窗上,看著裡麵幾乎陷入陰影的男子,“那麼這次還是不要銀子嗎?”
“不用,那些銀子你留著,以後也是個後路。”瑞王淡淡的道。
“好的,那我拿方子換吧,不能白得你的股份。”桑語笑著道。
很顯然,這兩成乾股,應該是屬於瑞王自己的,而他現在卻讓給了桑語。
桑語也不能沾美男的便宜啊,所以她打算拿出另外一個大殺器,足以抵得上這兩成海貿的乾股了。
瑞王抬眼,對上桑語晶亮的雙眸,終是沒有拒絕,低低笑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