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1 / 2)

謝相 若花辭樹 5762 字 8個月前

陛下雖比她年長,但他喜則笑,怨則怒的性情,真是猶如一個稚子般直接。

劉賀卻被她這一笑惹怒,眼中冒著怒火,惡狠狠道:“你笑什麼?你以為有謝漪助你,便能成就大事?笑話!”

他揮動寬大的袍袖,盯著劉藻,一字一頓道:“除非,你那舅公長平侯衛青尚在世,否則,誰都無法將你扶上皇位!太後不行,謝漪也不行!”

劉藻被他突如其來的惱怒驚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了小步。

劉賀見此,滿意地笑了笑。劉藻卻留意到,他方才發怒時,殿中侍立的侍從神色倏然緊張。這很奇怪,皇帝這般任性恣意,歡暢大笑與勃然大怒應當俱是常有之事,侍奉他的侍從不至於因他一怒便這般緊張。

劉賀長籲了口氣,站起身來,靠近劉藻。劉藻有了防備,這回沒有後退。皇帝比她高,也比她壯,逼近到她身前,頗有壓迫感。

劉藻抬頭看他,她的餘光掃到那些侍從,他們露出更為緊張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就像她來到此處的第二日,想要出那扇院門,一名內宦跪在她身前阻攔,另三名宮人在不遠處盯著,倘若她執意要出門,便會立即撲上來勸阻。

劉藻明白過來,她與皇帝而言,便是那扇院門。皇帝不靠近她,任由他如何大發雷霆,都不會有人規勸,但他一旦要朝她下手,他的侍從們便不會坐視。

劉藻本就不怕皇帝,看透後,便有些物傷其類。皇帝與她一樣都是傀儡,隻不過她的牢籠是這小小宮苑,而皇帝的要大一些,能在兩宮間走動。

劉賀猶自不知,依舊耀武揚威,挑著眼角輕蔑地斜視劉藻,道:“不過他們將你弄進宮來,倒是提醒了朕,要將你除掉。呂後稱帝,立下規矩,漢家公主同樣可得天下,女子也能入宦途為官。你是衛太子之女,衛太子大逆不道,可恨武帝心軟,竟未廢了他。這樣一來,禮法上,你便是武帝的嫡係血脈,先帝都比不過你。不過不要緊,死人是掀不起風浪的,朕將你殺了,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劉藻不讚同,她忍了忍,仍是開了口:“也未必。衛太子就早早地不在人世,但他駕薨後,因他而來的風浪非但不曾平息,反倒愈演愈烈。”

武帝族誅了陷害太子的大臣,為太子建了思子宮,將太子遺孤養在掖庭,錄入宗譜。這些都是衛太子過世後發生的事。就是她,也因是衛太子遺孤,方會被丟棄在宮外漠視多年,也正因衛太子是她生父,她方會在此時被接入宮來當做太後與大臣爭權奪利的籌碼。

人死並非就是終結。

“你懂什麼?有那些風浪是因武帝,與衛太子有何關係?”劉賀嘲諷道,“就是眼下,興風作浪的也是活人,死人不過是一個名目罷了。”

劉藻想了想,這回未再反駁,她覺得皇帝說得也有些道理。

她未再開口,好似被說服了。劉賀笑了笑,眯著眼睛打量她,她話很少,身形也瘦,看上去稚嫩而柔弱,真像一隻方出世的乳羊,落入長樂宮這狼窩中來了。

真可惜。

劉賀又上前了一步,直逼到劉藻眼前。劉藻看著他,她的目光很平靜,既非懼怕也非憤恨,更無甚困惑,隻是甚為平靜地回視他。

還頗有骨氣。劉賀心中更覺惋惜。他湊到劉藻耳邊,聲音壓低下來,猶如嘶嘶的毒蛇:“你本可在宮外安然一生,偏偏被太後接入宮來。朕會親手殺了你,將你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來,使你受儘痛楚而亡,而後你的屍首便丟去上林喂野獸,讓你屍骨無存。衛太子之靈倘能知曉,想必永世不得安息。”

他說得很輕,唯有劉藻聽見了。劉藻轉頭,劉賀陰鬱的眼眸就在近前,他露出一個惡毒的笑意,而後退開兩步。

侍從心驚肉跳地上前,勸道:“陛下,時候不早,回未央宮去吧。”

劉賀“哼”了一聲,也未動怒,抬手按在懸在他腰間的玉具劍上,大步走了出去。

殿中眾多侍從如流水般退去。

院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清晨稍有些陰冷,微風吹入室,劉藻打了個寒顫,她忽然覺得,皇帝此來,為的便是與她說最後那段話。倘若太後與丞相落敗,她必會淪落到那般境地,連具全屍都留不下來。

四名宮人重獲了自由,相互扶持,站起身來,胡敖扯出口中的荷包,來不及揉一揉酸澀的兩腮,便驚恐地望著劉藻。

餘下三人神色也與他相仿,紛紛驚恐地望向劉藻,那驚恐之中又帶些敬畏,與先前恐受她牽連的敬畏不同,此時的敬畏是對她這人。

劉藻知曉這是因皇帝沒遮沒攔的一番話,她入宮是爭皇位來了,倘若爭勝,他們侍奉的便是天子,侍奉天子,自該恭敬有加。

劉藻見他們神色,心中一動,她本就想收服這四人,陛下來此威脅了她一通,雖教人心驚,卻也並非沒有好處。

她正欲開口,胡敖卻很快收斂了麵上神色,趨步上前道:“皇孫安心,陛下所行荒唐,太後不久必能聞知此事。”

他話語一畢,便見餘下三名宮人也似恍然,紛紛垂首,不敢與劉藻對視。

劉藻目光晦暗地望著他們,抿了抿唇,他們知曉她興許有望稱帝,故而對她心存敬畏,然他們更懼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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