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數日,十分平靜。
院門未再開過,也無人往她的膳食中下毒,宮人們兢兢業業地侍奉,劉藻便捧著竹簡深讀。
這竹簡是原先就在宮苑中的,不知何人留下,除它外,便無旁的書簡。劉藻讀來讀去,隻此一簡,但她並不覺得乏味,反倒每讀一遍,皆有所得。她甚至覺得,她興許用上十年,都未必能將法家的智慧全部通透。
讀得越深,她便越疑惑,疑惑她的祖父,孝武皇帝是怎樣一個人。
隻是武皇帝的深度,自非她能想明白的。
劉藻從袖袋中摸出一枚玉佩。這是一枚青魚佩,一條幼魚雕得栩栩如生,劉藻自小便帶著這枚玉佩。她在宮室中,一人獨處之時,便會將玉佩取出看一看。
如此又過去十餘日,就在劉藻逐漸焦躁,以為謝相處行有差錯,鬥不過皇帝與大將軍時,她入宮那日的女官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行禮過後,女官麵對著皇孫道:“臣奉太後之命,接皇孫往長信殿拜見。”
這是劉藻入宮的第二十四日,她總算能見到太後。
她看了看女官的神色,很是鄭重,卻非驚慌。劉藻稍稍安心,隨她同去。
胡敖等人滿麵驚恐,恭送皇孫離去,自己則被攔在了院門內。
女官步履極快,劉藻跟在她身後,勉強趕上。
她猜的沒錯,此處果然與長信殿相去甚近,隻拐了幾個彎,便到了。到長信殿前,女官方緩下步伐,見劉藻略微喘氣,她顯出歉意,恭敬道:“聽聞皇孫大病初愈,快步趕路,是因事態緊急,望皇孫見諒。”
劉藻微微緩過氣,點點頭:“無礙。”
女官笑了笑,轉身入殿。
入的卻不是長信殿正殿,而是一旁的小配殿。殿中點了熏香,青銅所製的博山爐嫋嫋冒著青煙。香氣並不濃鬱,淡雅怡人,使人放鬆。
劉藻卻不合時宜地想起謝漪。謝漪的身上也有香氣,與這間殿中熏香的氣味不同。熏香使人靜心凝神,謝漪身上的香氣卻自有一番清冷。
劉藻走了會兒神,待女官說道:“皇孫且在此歇坐。”方發覺此處無人,沒有宮人,也無太後。
劉藻問道:“太後在何處?”
女官道:“皇孫很快便能知曉。”她頓了頓,又笑道:“太後在為皇孫大業奔走,皇孫當感激太後用心,來日好生孝順太後。”
這便是要她允諾聽太後吩咐。劉藻沉默,沒有開口。
女官笑了一下,不以為意,又道:“請皇孫稍坐。”語氣依舊恭敬。
劉藻到榻上坐下,女官並不離去,侍立在旁。
殿中極為安靜,女官未發出分毫動靜,劉藻也安坐一旁。這氣氛使得她有些不安,劉藻微微動了動身子,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
太後來了?劉藻暗想,欲起身。女官卻望向她,輕輕搖了搖頭。
劉藻心念一動,坐歸遠處,未發出半點響動。
腳步聲停了下來。門砰的一聲關上。劉藻這才發覺那聲音皆在隔壁。她回憶了一番方才來時所見,推測出來,隔壁是長信殿正殿,與此處,一牆之隔。
劉賀憤怒的喝問傳來:“丞相何以將朕侍從阻於門外?”
劉藻的心緊了一下,丞相與太後動手了!
“那班侍從不能勸諫陛下從善,俱是有罪之人,戴罪之人,怎能侍奉陛下近旁?”謝漪的聲音傳來,不高不低,卻一字字敲在劉藻心上,她甚至不知她是何來入得長信殿的。
緊接著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正殿來了許多人。
劉賀的聲音弱下去,道:“如此也罷,卿等何以齊聚長信?大將軍在何處?”
依舊是謝漪的聲音:“臣等在此,是因漢室已至危急之際。陛下荒淫無度、不保社稷,視江山如兒戲,視法度如無物,臣等憂心社稷,故而齊聚在此,商議對策。”
隔了一扇牆,謝漪的話語卻格外清晰。
劉賀全然沒了那日駕臨小院時的耀武揚威,顫著聲道:“何至於此?朕即位二十餘日,尚在居喪,未曾處理政務,縱有不足,也非朕之過錯。”
正殿中響起另一聲音,陳述皇帝之過,從居喪不哀,到穢亂先帝後宮,再到目無法紀,胡亂封官封爵,將勸諫的大臣下獄等,共大罪十七條,小罪百條。
劉藻正在想宣示皇帝之罪的大臣會是何人,女官輕聲道:“這是太後的父親,車騎將軍梁集。”
劉藻點了下頭,她還想問這些罪過,是否屬實,但眼下並非問這個的時候。正殿中的動靜不絕,劉賀動了怒:“朕何曾如此荒唐,分明是丞相……”
他在怒斥謝漪。
劉藻將他的話聽入耳中,卻聽出一些惱羞成怒的意味來。
隻是不論皇帝如何怒斥,已然無用。
外頭的大臣請出了皇太後,有丞相帶頭,聯名上表,奏請廢黜昌邑王。
緊接著,便是又一陌生的女音,那聲音沉沉的,道了一句:“可。”
劉賀氣得大叫:“這等大事,何以大將軍不在?召大將軍來,重新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