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箭法最好,又是丞相從子,自是備受矚目,由人簇擁著。謝文射出一箭,正中靶心,那處傳來一陣熱烈喝彩,連殿中也聽見了,引得眾人皆朝那處望去。
青春正好,風華正茂,當真使人羨慕。謝漪不由一笑,回頭看劉藻,便見劉藻也正看著她,見她望過去,劉藻麵上的笑意倏然一斂,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高傲地撇開頭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多餘。
謝漪見此,便知陛下又生氣了。
劉藻瞪完她,一點都不覺解氣,反覺心中堵得厲害。
但凡行宴,一不可無酒,再不可無樂。宮中酒樂齊備,宴飲滿堂皆歡。
劉藻不大飲酒,有臣下來上壽,她才小小抿一口。她欲留著清醒,待宴散後,與謝相說話。
奈何大臣甚多,還有些小郎君也大著膽子,來與小皇帝說上兩句。劉藻縱是一人隻飲一小口,連著下來,也有十餘觴之多。
她量淺,起初不覺如何,過得片刻,醉意上來了,方覺不好。
劉藻恐自己醉了,顯露醉態,便以更衣為由,出殿去走走。
酒氣昏昏沉沉,從腹中湧起熱意,逐漸蔓延至全身。劉藻輕輕地吸氣呼氣,行吐納之法,又竭力維持清醒,放慢步伐,走在道上。
這一帶是園囿,四下草木茂盛。劉藻步子走得很直,眼神也正得很,胡敖緊隨在側,竟未看出小皇帝已醉了,隻是見她一味往前走,不知是要往何處去。
殿中宴還未散,陛下中途離席,若不回去,怕不妥當。
胡敖正欲提醒一句,便見小皇帝忽然腳下一轉,徑直拐入一小徑。
這小徑儘頭是一亭子,亭子掩在一叢女蘿後,若不留意,無人知曉那處有亭,故而少有人來。劉藻也是前些日子,無意間發現的。
她惦記著散宴後還要與謝漪說話,與她說一說能否不這樣快便為她擇婿。隻是此事在謝相眼中與她利益緊連,怕不好說服,她得打起精神,維持清醒才能與她談一談。
劉藻想去那亭中小憩片刻,醒醒酒。
亭中有幾,幾旁有方褥。劉藻跪坐在方褥上,以手支額,醉意延綿不絕地漫上來。劉藻努力抵製,不使醉意吞沒。她忽然覺得有些累。
她要說服謝相,但卻不能太大讓步。她有的本就不多,好不容易爭取來一個李聞,與朝臣有了勾連,若是與謝相讓步,她怕是又要回到先前,一無所有的時候了。
既要說服謝漪,又不能讓步,這真是為難。
謝漪在殿中,見小皇帝離席,過了許久都未回來,她放心不下,也離席來尋。偌大一園囿,宮人無數,小皇帝離席,自是有跡可循。
謝漪沿途問了幾名宮人,輕而易舉便尋到了那亭中。
她繞過茂盛的女蘿,轉到亭前,便見小皇帝單手撐額,端端正正地坐在亭中,那姿態,仿佛是在宣室殿中,她讀書累了,中途小憩。
胡敖看到謝漪,忙欲見禮,謝漪的目光落在劉藻身上,無聲地搖了搖頭,又擺了擺手。胡敖略一遲疑,便領著幾名宮人退到二十步外,遠遠地看著這邊。
劉藻醉得厲害,那酒的後頸全湧了上來,她連少許清醒都維持得勉強,正昏昏沉沉地在心中說,謝相真是很討厭。忽然就聽到了腳步聲。那熟悉的香氣靠近了她。
劉藻舔了舔唇,抬起頭來,她的眼眸迷離而茫然,落在謝漪身上。
“陛下怎來了此地?”謝漪在她身前坐下,見她小臉紅紅的,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她的手帶著少許涼意,劉藻的臉是燙的,涼涼的手心碰到她的額頭,很舒服,劉藻下意識地就握住了謝漪的手腕,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看眼前之人,待確認是謝漪,方嘟噥道:“朕、朕來醒醒酒。”
她的手是熱的,謝漪的手腕被她握住,好似被燙了一下,她欲抽回,劉藻卻握得更緊了,且還皺起眉頭,不悅地望著她,用目光責備她不該亂動。
她若是有絲毫清醒,都不敢這樣做。謝漪斷定她已徹底醉了。
可誰能與一醉鬼計較?謝漪未再掙紮,反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劉藻的臉頰,柔聲道:“陛下醉了?”
劉藻乖乖地點頭承認:“過飲了。”她說過飲時,神色便低落下來,縱使醉了,她還記得她有事要與謝相談,可她醉了,就談不成了。
謝漪搖了搖頭,聲音中難得地帶上了寵溺:“臣已使人往陛下的酒中摻了白水,你怎還是醉了?”
劉藻頓時像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不說話。
當年的小嬰兒,轉眼間就這樣大了。謝漪的容色,無比溫柔,摸摸她的額頭,道:“往後可不許過飲了。”
劉藻點點頭:“好。”
她朝著謝漪靠過去,心中積攢了一日的委屈瞬間泛濫,她還未意識到這時的謝漪與平日是不同的,她隻是要將難受的事說出來。
“我不想擇婿。”劉藻低聲說道。
謝漪並未責備她,也未將她當做一醉鬼應付,而是耐心問道:“為何?”
她的手腕還被劉藻握在手中,劉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低下頭,不敢說。
謝漪讓她這一眼看得心軟,柔下聲來,鼓勵道:“說呀,不必怕。”
劉藻聽著謝漪的聲音,即便醉了,都因她的一聲鼓勵生出無數勇氣來。她抿了抿唇,又看著謝漪,小少年澄澈的眼睛因醉意而帶著濕氣,她的眼中全然隻有謝漪一人,握住了她的手腕道:“我已有意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