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盛夏, 越發炎熱,太陽猶如熔漿滾落下來, 大地一片炙熱, 樹葉兒打卷,溪水像是在甕中煮過。
因列侯複家之事,牽涉甚廣, 劉藻欲將此事辦好, 便留在長安城中, 未曾避暑甘泉, 免了遷來遷去的麻煩。
這夏日的酷熱, 也格外難熬起來。
劉藻惦記著老夫人, 恐老人家體弱,熱壞了,每日都遣人拜見, 算是定省。她自己在宮中也燥熱得厲害, 手中有朝政忙時尚好, 她總能專注到正事中去。一閒下來, 就覺得不痛快,嫌天兒熱, 嫌宮中無趣。
這日大雨, 涼意沁人, 劉藻趁著雨勢, 往建章宮去。
她去過甘泉宮兩回,避了兩年暑。那處雖峻宇雕牆, 闕宇華美,深得武帝喜愛。但劉藻卻不太喜歡,然而夏日又著實酷熱,她便欲再尋一避暑之所。
建章宮北有太液池,近水處,總歸能涼爽些,她欲往池畔添幾處宮室,好做往後的避暑之所。
實則建章宮氣魄宏偉,規模宏大,有千門萬戶之稱,宮中殿宇數不勝數,其華麗宏偉不下未央長樂。那池畔自也建有宮室,往日帝王公卿入宮苑,遊太液時常有居住。劉藻前往看過,覺得小了些,得擴上一擴,方能舒適。
雨漸漸小了下來。
劉藻踩著青草地,泥土的香氣,濕潤在雨滴中。她沿池走了一段,繡著金線的雲履踏上石子路,發出輕微的踩水聲,鞋邊沾上了濕意。
太液池一望無際,極目遠眺,儘頭彌漫著水霧,池上三座仙山,山中各植仙草,若隱若現於水氣之中,果真猶如仙境一般。偶有飛鶴自池上低飛而過,鳴聲悠遠,身姿優雅而出塵,仿佛不是皇家豢養,而是深山之中的那隻閒雲野鶴。
劉藻負手立於池畔,胡敖站在她身後,為她撐著傘。她在心中板著手指,數了一數,上回見謝相是十三日前的大朝上,隔上十三日召見一回,應當不算很頻繁。
“去召謝相來。”劉藻說道。
她這詔令下得突然,胡敖愣了瞬息,方回過神來,道了聲諾,將傘轉交於身旁的一名小宦官,正要轉身去安排人往相府宣召。
劉藻又喚住他,仔細吩咐道:“今日休沐,謝相應當得閒在家,你親自去一趟,便說朕遊太液,見仙氣彌漫,如詩如畫,欲於池畔建宮室,又不知自何處著手,故請謝相前來商議。”
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詳儘。
胡敖聽明白了,行了一禮,迎著細密的雨絲,飛快去了。
劉藻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於雨中,方轉頭望向池麵,心中則暗暗算計時辰。眼下尚早,胡敖奔赴相府一個時辰,回來一個時辰,謝相到時,應當方過午時。
兩個時辰,總不好一直站在池畔。劉藻環顧四周,見遠處臨池之處有一高台。台之高幾臨九闕,仰頭望去,可見台上有殿宇,飛簷鬥拱,氣勢非凡。
劉藻便問了一句:“那是何地?”
身後撐傘的小宦官仰首看了一眼,堆起笑來,回道:“那是神明台,台上有銅鑄的仙人,仙人手中托有一盤,盤中盛放玉杯,可接仙露,故而名之曰承露盤。仙露乃天降之澤,久服可益壽成仙。”
小宦官口齒清晰,劉藻一聽便知,這台多半是武帝晚年所建,所謂仙露,也不過是寄托了英雄暮年,渴求長生之念。
她生出興致來,道:“去瞧瞧。”
小宦官一聽,忙道:“陛下要去,容臣召宮車來。那處看著近,走起來,可有些路途。”
劉藻已舉步前行,隨口道了句:“無妨。”
小宦官忙擎傘跟上,恐陛下著了雨水。
果真如他所言,看著近,實則遠,劉藻徒步而行,走了一個多時辰,方至台下。由此也可見太液池之寬闊,建章宮之宏大。
劉藻站在台下,仰頭看去,想道,這台怕有五十丈之高,竟將未央宮前殿都比了下去。早有人先行一步,往台上吩咐接駕了。
劉藻拾級而上。雨已停下了,空氣中濕潤而清涼,是夏日間難得的舒爽。縱是如此,待她走到台上,也出了一身汗。
登上高台,視野陡然開闊。數十名方士與巫祝依次而立,最前的是一身著祭袍的巫祝,見皇帝至,一齊行禮。
劉藻倒不知此處還養著方士,她想起每到歲末,宮中就要行一回儺。那日點起許多篝火,眾多男子身披熊皮、帶著四隻眼的假麵具,穿著黑上衣、紅褲子,一手揮著戈,一手揚著盾,排成大隊從宮室的角落起跳躍呼號,驅逐疫癘,祈求來年平安。
多半就是他們了。
最前那巫祝是方相氏。方相氏是自周朝起就有的官名,轉掌驅避邪祟之事。
他上前來,俯下身,恭敬問道:“陛下今來,可是有所吩咐?”
劉藻環視一周,笑道:“途經此地,前來遊玩,卿等自去,不必拘束。”
聞主上此言,眾巫皆退下了,唯止方相氏一人,跟著她在台上遊走。台上建有九室,宮室之中,點著不知名的煙,使得室內煙霧繚繞,平生幻境。
劉藻在門口看了一眼,便沒進去,又去尋小宦官先前所說的仙人。
那銅鑄的仙人極為高大,堪比一座殿宇大小,人在其下,比他的腳高不了多少,仰頭看去,忽覺自身之渺小。
方相氏殷切問道:“陛下可要飲仙露?仙露乃天之瓊漿玉露,有延年益壽之神效。”
劉藻聽他這般說,退開兩步,抬頭看了看,果真見仙人手中托著一盤,她淡笑著道:“不必。”
方相氏聞言,也便不再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