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謝相 若花辭樹 5164 字 8個月前

走出宣室之時, 天還不晚, 驕陽灼灼, 人間熱氣升騰。

謝漪到了相府, 家下人侍奉她更衣, 又取了水來, 與她擦臉,好去一去暑氣。

室內擺了冰,清涼陣陣, 身為舒爽。謝漪擦過臉, 在上首坐下。婢子捧了一耳杯來, 奉到她身前,道:“這是新釀酸梅湯,甚是解暑, 君侯飲一杯吧。”

聽她說是酸梅湯,謝漪伸出去的手便頓住了, 容色恍惚。婢子等了許久,不久她接過, 不免驚訝,隻家中規矩甚嚴,她也不敢隨意開口, 隻跪在地上, 高高舉著托盤。

直至她的手都酸了, 托盤微微的晃動,耳杯中的酸梅湯濺出來, 另一婢子怕再久便要摔了,大著膽子,出聲道:“君侯。”

謝漪恍然回神,將耳杯端至眼前,杯中帶著些微涼意,湯色喜人,底下還沉了三兩顆酸梅,光是一看,便使人口舌生津。

她抿了一口,滋味與宮中的相似,隻是她注重保養,湯自冰鑒中取出,晾了一陣,不那麼冷了,方端上來的,而宮中所進,要冰得多。

酸梅湯上來時,她就想著要提醒陛下,用冰不可太過,易傷脾胃,也生濕氣,隻是長平侯那一攪和,她竟忘了。

下回見著陛下時,得記著勸一勸。陛下身子單薄,便更該於細微處留意才是。

她遇事,處處牽掛著劉藻。陛下是個很好的孩子,不必人怎麼操心。可縱是如此,謝漪仍舊牽腸掛肚。

她勤政,她擔憂她勤政太過,勞損身子。她威嚴日重,她擔憂人人都畏懼她,無人敢以真心待她。她不怎麼好享樂,內府之中,帛帑堆積,去歲難得想建一座宮室,轉頭卻又忘了,群臣常以此讚頌陛下,可她卻怕她苛刻了自己。

她時常這般牽掛,然而眼下,她卻開始自省,如此行事,是她錯了。她過於關切,陛下方愈加放不下她。

謝漪取過一卷竹簡攤開,竹簡是空的,她提筆寫下臣漪二字,筆尖停頓,過得半晌,方繼續下筆。她的手不知怎麼,有些顫抖,她集中心力,控製著手中的筆,聚精會神地寫下“上奏皇帝陛下請辭丞相之位”,寫到末尾那字,手上忽失了力,重重地頓了一下,留下了汙點。

謝漪擱下筆,神色悵惘,竟有些茫然,心口也像是被挖空了一般,仿佛倏然間就在這天地間無依無靠,不知將往何處,不知往後餘生還能做什麼。

脆弱浮上她的眼底,謝漪皺了眉頭,卻不是怨誰,而是對自己不滿。她定了定心神,重新取過一卷新竹簡,將方才那句謄寫一遍。

這道奏表,直到秋末,酷熱散去,天降甘霖,數月之久的小乾旱過去,方呈上劉藻的案頭。

劉藻看到謝漪的奏表,習慣性地最先取來看,一翻開,她整個人便僵住了。

“隻是臣多一句嘴,日月本不同存,因陛下一番真心勉強聚在一處,這段姻緣有果自是日月相融,無果恐是天各一方,再難相見了。”

去年夏日,方相氏所言的這句話一字不落地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她終究是要走了。

劉藻站起身,什麼話都沒說,徑直出了殿門,胡敖大驚,急忙跟上,卻見陛下的步伐越走越快,筆直地往前走,一直到了椒房殿外。

她推門進去,回過頭,與他道了一句:“你們在此等著。”便將門關上。

椒房殿中因時常有人來,並不空落寂寞。劉藻走入大殿,便看到那一尊珊瑚樹。她走過去,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眼淚便倏然間掉落下來。

謝相為何要走,是她做得還不夠好嗎?一定是,必是她讓謝相不高興了,所以,她徹底地不要她了。

劉藻在殿中一直待到第二日天明,胡敖等一眾宮人便在殿外等了一夜。他們固然擔憂,卻無一人敢違背皇帝命令,擅自入殿。

劉藻出來時,容色極為憔悴,她手中持了一卷竹簡,竹簡是詔書的製式。胡敖不由想道,陛下在殿中寫了一道詔書。

劉藻見了他,張口說話,聲音有些沙啞:“將殿中那株珊瑚樹搬去宣室殿。”

胡敖一句多餘的都不敢問,連忙答應,又不放心旁人,親自帶著數名宦官去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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