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一怔,呆坐不動。
“你真使我惡心。”腦海中不知怎麼就冒出這句話來。
劉藻的心驀然一痛,猛然間呼吸都上不來,她按住胸口,彎下身去,緩了許久,方才漸漸喘上氣。
不知何時起,每每不自信時,她總會想到這句話。這其實不是謝相的原話,謝相當年說的是“你可知那日,我心中有多惡心”,劉藻一字不差地都記得,可不知為何,歲月流轉間,她自己就在心中將這句話變了個樣。
不過這二者間,應當是沒什麼差彆的,都是謝相厭惡她的情意,惡心她的為人。
“陛下?”車內久無動靜,胡敖又喚了一聲。
片刻,劉藻從車中走出,挨著車門,探出半個身,抬頭望向衙署的正門。
“陛下,臣問過了,丞相正在署中。”胡敖殷勤道。
劉藻扶著宦官的手下了車,往正門走去。
她是皇帝,到了何處都是來去自如的。可到了此地,她在門前站了片刻,等門上通傳之人看到了跑入署內通稟,又等了小會兒,覺得應當已稟到謝相身前了,方舉步往裡。
入門,走到半道,果然看到謝漪迎了出來。劉藻一見她,笑意就漫上來了,不等謝漪彎身,就先扶起了她,道:“免禮。”
謝漪直起身,看了看她的麵容,問道:“陛下如何來了?”
劉藻指尖微顫,心想,謝相是忘了數日之約嗎?她輕聲道:“朕就來,就來看看。”
謝漪看了眼她強壓失望,極力裝得若無其事的麵容,眉心動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忍。
四下還有其他大臣,聽聞陛下駕臨,都出迎拜見,劉藻耐心等他們見過禮,方擺手道:“眾卿自去忙,朕隨意看看。”
縱是如此言說,大臣們也不敢將皇帝撂在此處就退下,隻候在原地,不說話罷了。
如此一來,就更不好說話了。
劉藻頓覺窘迫,左右看了看。她今日來是為一個答複,謝相忘了,她本就覺得難堪,四下卻又圍滿了人,就如她的難堪被無數人圍觀,瞬息間放大了無數倍。
“陛下入內坐坐吧。”謝漪說道。
劉藻立即頷首:“好。”
謝漪將她領入自己那間屋舍,大臣們就被阻隔在屋外。
這是謝漪處理案牘的地方,舍中擺了幾個書架,書架上齊整地堆了許多竹簡,每道竹簡上,都垂下一條白色的短布帛,上頭以墨書寫了地名。劉藻便知這是各地送上的重要公文。
她在室中環視一圈,走到窗下的榻上坐下。此處應該是丞相平日待客所用,哪怕在一室之中,這一處也比其餘地方安逸清閒得多。
她坐下了,雙手安分地擺在膝上,目光也甚拘謹,輕輕地掃過眼前諸物,便望著身前的案幾,不再亂看了。
像一個頭一回往生人家中作客的孩子,懂事乖巧,又使人心疼。
謝漪曾想過,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再後退了,不會讓陛下受委屈,可到頭來依舊是她的遲疑,讓陛下難過。
“陛下。”
劉藻轉頭看她,眼中帶了詢問。
謝漪神色微緩,與她道:“臣去外頭看一看。”
看什麼?她沒說,劉藻便也沒問,隻頷首道:“卿去。”
謝漪推開門,出去了。劉藻看著她的身影消失,挺直的脊背就彎了下來。謝相真的忘了,她來錯了。
真的是一場空歡喜。劉藻輕輕籲了口氣,又站起身,在室內隨意地走動,借此來調整一下心情。
謝相既然許下數日之約,可見心中也是有過動搖的,她動搖過要不要喜歡她。不論她眼下是真忘了還是避開不提,又或是數日不夠,她還需再多幾日來權衡,她都不該與她為難。
她再等一等就是了。
劉藻一麵安慰自己,一麵在室中踱步。她踱至書案旁,看到案上有尺牘,應當是謝相在寫信。她瞥了一眼,便轉開眼去,正想走開,但那一眼中,隱約有“鞏縣”、“宅邸”等字樣入目。
劉藻咬了下唇,看了眼門口,將尺牘拿起,飛快地掃了一遍。
是謝相寫給家臣的書信,令在鞏縣為她打理封地的家臣修繕宅邸,以便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