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漪的眉, 長長彎彎, 帶著疏闊清朗之氣, 使她柔婉的麵容, 平添從容淡泊之意。劉藻細細端詳, 想著要為她描什麼樣的眉。
武帝朝時, 司馬相如之妻卓文君,眉色如望遠山,時人以為美, 做遠山眉仿之。劉藻在美人圖中見過遠山眉, 確實很好看, 但是遠山眉秀麗柔淑,適宜賢淑持家的女子。謝相自然也是溫柔賢淑,然而她是丞相, 於內固然溫婉,於外便需賢達嚴明。今日她們還要外出, 會被外人看到,遠山眉並不適宜。
那便八字眉?驚翠眉?長眉?
劉藻都覺不適宜, 不論什麼眉形,到了她眼中,仿佛都遠遠地配不上謝漪, 襯不出謝漪萬分之一好來。
她遲疑得有些久, 謝漪不由抬眼看她, 劉藻留意到她的目光,認真道:“你太好看了, 尋常式樣配不上你,你容我再細細想想。”
她誇讚直白,謝漪將目光輕輕斂下,微微點了下頭。劉藻並未發現謝漪顯出的些微羞澀,她細細琢磨許久,終於勾勒出一個新式樣,取過螺黛,沾了少許,沿著謝漪的眉形輕輕描畫。
謝漪合上眼,眉上有些癢,一下一下地掃過,能感覺到這人是多麼一本正經地在為她描眉。
過了片刻,劉藻停下了,她細細端詳了謝漪一番,顯出一個欣悅的笑容,道:“好了。”
謝漪睜眼,望向鏡中,雙眉彎曲如新月,比常見的柳葉眉要細一些,用黛也更為濃重,兩端稍尖,偏生卻不顯尖銳,姣美清麗之外,反倒有高闊悠遠之意,意外地與謝漪相襯。
“這樣式,從前沒見過。”謝漪望著鏡中,說道。
劉藻道:“是我方才新想的,喜不喜歡?”
謝漪含笑,道:“喜歡。”
劉藻頓時得意,道:“還是你生得美貌,怎麼描都好看。”
謝漪瞥了她一眼,目含嗔意。
這時門被叩響了,劉藻道了一聲:“進來。”
胡敖笑吟吟地推門而入,他走到二人身前,行了個禮,先道:“拜見陛下。”而後又道:“見過丞相。”
丞相二字一出,他又笑著自責,跪了下來,佯裝請罪道:“瞧臣這眼色,怎還能稱丞相,當是拜見皇後殿下了。”
謝漪一笑,道:“你起來吧。”
胡敖歡歡喜喜地爬起來,又道:“臣做了朝賀的第一人,陛下可要賜臣福氣。”
劉藻也笑了一下,隻是她的笑意極淡,道:“賜百金。”
胡敖當即謝恩不迭,說完了恭維話,他這才道:“車駕已備下了。”
劉藻點了點頭,與謝漪道:“我們一同去拜見外祖母吧。”
新婦入門,拜見長輩。她不好光明正大的祭祀先王,卻可以去給老夫人上柱香,且劉藻心中,最親近長輩,也隻有老夫人了。
謝漪起身道:“好。”
她們相攜出門,登上車駕,往舊宅去。
劉藻自胡敖喚出皇後,便有些低落。謝漪看出來了,陛下低落,自是因為皇後二字,出了椒房殿,便無人喊了,就是胡敖,過了今日,隻怕也不會如此相稱。
“這樣已很好了,我已十分知足,你也不要覺得遺憾,我們能在一起,便是很好的事了。”謝漪安慰道。
劉藻點了點頭,又搖頭。倘若謝相與她同庚,她自然能等,五年十年,總能耗到朝中無人敢說不的時候,但謝相過了年便三十三了,劉藻實在不願讓年華這般虛度,隻得想了這樣一個折中的法子。可這並非就是結果了。
劉藻道:“我們能在一起,自然是很好的事,但該我們的,一樣都不能少。”
謝漪自不願使她為難,勸道:“不要為我,冒天下之大不韙。”
劉藻笑了笑,執起謝漪的手,將她手心攤開,置於腿上,而後低首,在她的手心親了一下。癢癢的,又似驚雷,直擊肺腑。劉藻望著她,堅定道:“不是為你,是為我們。我要與你光明正大地執手朝中,與你同居一室,共寢一榻,與你同眠一陵,共享祭祀,我要我們死生不離。”
謝漪本就因她在手心的一吻而心動,再聽她的話語,更是動容。她忽然覺得,她確實老了,故而沒有陛下的蓬勃朝氣,自信果毅。她想的是如何為她避免煩擾,如何讓她過得舒心,卻從未想過,立後其實不是她一人的事,是她們二人的,她也應該與陛下一樣,為之抗爭。
“好,我們不分離。”謝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