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與謝漪看了上書皆甚歡喜。隻謝漪更為複雜。
既喜百姓念著她的好,又感劉藻的用心。她將那些寫在竹簡上,絹帛上的粗陋字跡看了一遍又一遍。
劉藻原是喜且帶點得意的,她其實沒有那麼多感懷,她隻高興立後又順利了一步,高興做了一件讓謝相高興的事。謝相因她高興,她難免就得意。
可見謝漪一遍一遍看,她心中又不是滋味起來。
倘若謝相仍舊為相,見了這些,她也未必看得這樣久。
謝漪看過了,把竹簡與絹帛一件一件疊放回匣中,合上蓋,交與劉藻。
劉藻就伏在她肩上,她一轉頭,臉頰就能擦過她的額頭,謝漪輕輕在她額頭上蹭了一下,道:“多謝陛下。”
劉藻還在想謝漪為她辭去相位,正自內疚,聽聞她這一聲謝,感覺到額頭上溫熱柔軟,當即坐起來,不管不顧地在謝漪唇上親了一口,道:“不準言謝!”
四下還侍立了宮人,見此紛紛低了頭。謝漪難得一呆,感動皆退散,氣得要斥劉藻“失禮”,可一轉頭,就見她凶巴巴地望著她。
饒是謝漪多智,也想不出是何處得罪了她。到底是更關心劉藻怎麼忽然不高興了,隻得揮退了宮人,責備她時也不嚴厲,道:“不可無禮。”
劉藻哼了一聲,強自攢氣勢,道:“天快黑了。”謝相白日不與她親熱,入了夜,還是不大禁她胡來的。
謝漪哪裡不知天快黑了,可當著宮人的麵,她總覺不端莊,隻得捏捏劉藻的耳垂,道:“下回不可在人前。”
劉藻隨口就答應了,隻做不做又是另一件。謝漪知道她的性子,若非嚴厲斥責,三令五申,陛下多半是不會聽的,隻她現在也嚴厲不起來,便想下回再好生與她說,人前孟浪,著實無禮,不可再有第二回。
天快黑了,冬日裡入夜早,實則,時辰不算遲。劉藻隨手翻了翻今日的奏疏,謝漪都批好了的,光是看一遍,自然不慢。
她很快就翻了一遍。謝漪總覺她不對勁,思來想去,這一日來,也隻赴湯泉一事,拂了她的意。
劉藻正在想,怎樣能讓謝相在朝上也有一席之地,而不是如當下這般,隻在內宮批閱奏疏而已。單單批閱奏疏,就已使群臣忌憚了,她要如何再進一步。
謝漪替她調了杯蜜水,劉藻看都沒看,無意識地伸手接過,而後飲儘,再隨手將耳杯往邊上一遞,渾然便是滿腹心事無處說的模樣。謝漪看得直蹙眉,劉藻也沒發現,手中拿著一卷竹簡,漫不經心地一下一下拍打著書案,腦海中不知想些什麼。
直到就寢,她仍舊神遊天外。
謝漪背著她躺,不理會她。劉藻沉在自己的思緒裡,到這時才醒過神來,一醒來便見謝漪背對著她,頓時好生委屈,獨自嘟囔:“你不陪我去湯泉,不肯與我親熱,入了夜也不理我。”
親熱二字極為自然地自她口中吐露,沒有半點不害臊,謝漪聽得臉頰羞紅,強自鎮定了道:“是人前不可。”
“可你還是背對著我。”劉藻又道。
謝漪讓她磨得沒脾氣,轉過身,正對著她。劉藻又得意起來了,卻仍是悶悶地裝著可憐:“你不肯與我去湯泉。”
謝漪沉下臉:“那宮娥……”
劉藻一到了床上,就尤其聰明,立刻耷下眉眼,低聲道:“你就是不肯與我去,以宮娥做借口。”
謝漪一怔:“我不是。”
“就是。”劉藻低眉睡眼,仿佛極為傷心,“時隔已久,我早記不得了,你卻還要我記起,必是不願隨我去,特意為難我的。”
她這麼可憐巴巴地一控訴,謝漪不忍起來,也覺得自己過於嚴苛,為難了陛下。宮娥的事,的確怨不得她。她想說一句往後沐浴不可召宮娥侍候,可這樣的話,她又說不出口,隻得淡然道:“那便不記了。”
劉藻見她鬆了口,趁勢鑽到她懷中,抱著她道:“我們去湯泉吧。”
謝漪總覺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隻本能地覺得不對,卻仍是拒絕道:“天色不早,陛下當早做安置才是。”
劉藻知留待明日,謝相必能明白她是假作可憐,招她心軟的,暗自一想,便顯出十分懂事的模樣來,道:“那便不去了,天色不早,謝相也累了,我也並不很想去。”
她說罷就合上眼,作勢睡了。
謝漪見她這般說,自是鬆了口氣,攬著劉藻合上了眼。可一合眼,眼前便浮現了陛下可憐委屈的模樣,她分明很想去的,卻偏偏懂事地說不想去。
謝漪有些自責起來,她平日是否太過拘束陛下了,以致她不敢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