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詢問,包含了太多深意。
有愧疚,有痛苦,有疑惑,有慶幸,有欣喜,還有微不可察的埋怨。
很難想象,如此複雜的情感會同時出現在這短短的一句話中。
十七歲的源稚生,就站在門前,沉凝的目光望過去,看到的都是與弟弟嬉鬨的場景。
門外翻找鑰匙的聲音已經停下,隻剩炮火轟鳴與夜叉那略顯聒噪的詢問。
“稚女,我很高興你還活著……”源稚生麵無表情地盯著這扇隨手可破的房門,話語的溫度在逐漸降低:“但我也很悲痛,你為什麼還活著。”
“明明我已經用刀貫穿了你的心臟,把你安葬在那口枯井。”
“明明我已經阻止了你繼續犯下殺孽,讓你不會以鬼的身份繼續活在這個世界。”
“可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又從地獄中爬回來了呢?”
青年冰冷的目光似乎已經穿透房門,看到了門外拿著鑰匙,不知是麵無表情還是局促不安的弟弟:“如果你要複仇,直接找我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傷害無辜者,甚至連老爹都不放過?!
如果不是他,我們早就已經成了黃泉路上的兩具屍骸。”
對親身前來營救自己的弟弟說出如此紮心之言,無疑是一種寒心之舉,然而在源稚生眼中,這隻不過是來自弟弟的報複。
他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正義的朋友,所以他不會就這麼簡單的殺掉自己這位心懷大義的兄長,而是要像那個綠頭發臉上塗著油彩的小醜一樣,將正義的騎士拖下神壇拉入深淵。
源稚生身為皇血擁有者,絕無被家族處死的可能,稚女費儘心思想要將他救出,無非就是要坐實他的罪名,讓他徹底身敗名裂,被迫投身象征邪惡與混亂的猛鬼眾。
讓他這位高高在上的少主,未來的皇,好好體驗一下做鬼的滋味。
門外一陣靜默無言,源稚生猜測弟弟那張可愛的臉上,或許已經寫滿了被拋棄的淒苦和遭遇背叛的怨恨。
當然,也有可能是大仇得報的歡愉。
“稚女,回去吧,我是不會跟你走的。”轉過身,源稚生背對著大門,話語中滿是決絕。
如果說源稚生內心那個用以承載對弟弟的愧疚與悔恨的猙獰缺口,是因為當初拋下源稚女獨自一人前往東京過人上人的生活,疏忽了對弟弟的關心才導致他墮落成惡鬼,又為了心中的正義親手將他殺死才出現。
那此刻,位於心腔的被痛苦填滿的缺口,又燃起了一團名為憤怒的火焰,將鮮血淋漓的空洞燒焦、令鮮血不再流淌。
就像天下父母一樣,看不到孩子的時候隻有止不住的思念,見到了又是滿滿的嫌棄,強烈的矛盾感充斥著源稚生的內心,他既渴望與弟弟相見,又害怕看到對方的時候,會想起弟弟心口猙獰的貫穿傷,以及那茫然無措的委屈表情。
然而他的話似乎激起了門外之人的逆反心理,鑰匙插入鎖扣的聲音響起,接著是大鎖落地的悶響,以及房門被拉開後,那湧入禪室的皎潔月光。
帶著些許硝煙味的微風拂過,源稚生眼角餘光看到了地上那纖細的人影,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也緩緩攥緊,眼中隱隱有金芒閃過。
“我不是說了麼,走啊。”源稚生沉聲說著,卻見地上的人影緩緩靠近,而後是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少主,是我。”
一襲黑色忍者服的櫻白皙臉蛋上沒有多餘表情,纖細玲瓏的身軀在月色照耀下,有種不同於大和撫子的美感。
源稚生:∑(;゜-゜)
在女孩兒那聲“少主”在禪室內響起的刹那,源稚生心中一切複雜情緒蕩然無存,隻剩下難以描述的尷尬與羞恥,雖然麵色還勉力維持著正常,但耳尖已是隱隱發燙。
認錯人表錯情的青年再也無法保持背對眾生的姿態,轉過身看著自己唯一的女性家臣,用驚訝掩飾自己的尷尬:
“咳咳,Yi……櫻,你怎麼會在這?”
少女微微發藍的眼眸眨了眨,不假思索回答道:“我來救你。”
“額,我是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源稚生被櫻那雙如蔚藍晴空一般清澈純粹的眼睛盯著,不免又想起剛才那一番話,隻覺耳朵的熱感已經朝著麵頰擴散,轉移話題道:
“你不是在風魔家接受封閉式訓練嗎,我被俘的消息應該傳不到你那……”
說到這他突然一頓,有些驚疑不定地問道:“還是說,你察覺到了他們想要將你控製起來的意圖?”
櫻的戰鬥力在同齡人中不算差,畢竟是在戰火中曆練得來,可即便如此,她獨自一人從忍者和陷阱遍地的風魔家逃出來也有些天方夜譚了。
“有人闖進了訓練基地,告訴了我少主的消息。”櫻快速將事情敘述一遍,聽著遠處響起的劇烈爆炸,催促道:
“少主,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離開吧。”
忍者少女不知道源稚生心中的思量,見他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心中有些焦急。
從小在戰火中長大,她心知每拖延一秒就多一分危險,剛才為了防止源稚生犯倔不肯離開,她刻意隱瞞沒有透露源稚女的存在,隻說自己是趁亂摸了進來。
而禪室隔壁,已經把耳朵貼在牆上恨不得帶個聽診器的夜叉也有點急,都不等櫻和源稚生做出決定,一腳踹開房門衝了過來,粗著嗓子說道:
“少主,事已至此,就算你堅持留在這也難以證明自己的清白,與其毫無意義的浪費時間枯等真相大白,還不如逃出去後再想辦法。”
剛才源稚生的話他也聽了個一清二楚,知道自家有可能是被親兄弟給潑了臟水,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現在神社被炮轟的不成樣子,家族成員也不知死了多少,就算源稚生真的清清白白,此刻一輪轟炸下來也是褲襠粘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麵對兩位部下的勸說,源稚生也沒有硬撐著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即便他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也得為兩個家臣的性命考慮:“走吧。”
夜叉說得對,五位家主遭假象蒙騙,又被猛鬼眾和屠神行動所累,能還他清白的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