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日程定下, 薑臨琛帶她回了趟老宅。
自那次的事情後, 他就不怎麼回去了, 如果不是打算辦婚禮,他也不會帶她來。
三年了,阮槿心裡的那道坎兒也過去了。何況不管老爺子對她如何, 當初的事情確實很難理清楚, 老爺子畢竟是他的長輩。既然已經決定和薑臨琛一輩子, 她終究還是要和他見麵的。
躲不過。
在老宅,阮槿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薑老爺子。
這麼多年了,老爺子在企業圈子內也還是個傳奇人物,為人敬仰。據說他年少白手起家, 四十歲就創辦了巨額資產, 成為人人羨慕的人生贏家,可命運捉弄,後來又因輕信於人破了產,還因為經濟案子進過監獄。從雲端跌落泥潭, 一般人早就萬念俱灰不敢再輕易嘗試, 可老爺子生來就不是尋常人,偏偏不認輸, 出獄後再次著手創業。乘著改.革的東風, 在中國發展最迅速的四十年裡一手創辦了薑氏, 經過這麼多年的打拚又發展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巨臨集團。
老爺子雖然低調, 也畢竟是一代傳奇, 隨便上網一搜就能看見他的事跡, 其中自然包括照片。所以雖然還沒見麵,可阮槿也早就知道他了。
真正見時,卻也覺得不同。
跟著薑臨琛進到花園,遠遠地,就見老爺子站在一方桌前作畫。雖然年近八十,可上位者當慣了,與尋常老人家的慈祥和善沾不上一點邊,他麵上沒什麼笑容,威嚴肅立。
阮槿扯了扯身旁人的胳膊,悄聲問:“喜歡作畫?”
薑臨琛沒什麼情緒,卻還是略帶安慰地說:“他喜歡的事多了,閒不住罷了。”
樹蔭下,複古的文人青色長袍,硬是被老爺子穿出了一身孤寂。
見兩人過來,手中的筆尖在空中微僵片刻,卻也未停,在乾淨的紙上落下一筆濃墨。
老爺子視線依舊停留在紙上,開口對兩人說,“來了。”
矛盾還未化解,薑臨琛隻輕點頭,沒怎麼應話。
撇開當初的陰差陽錯,畢竟是長輩,阮槿嘴角沒什麼笑,卻也維持著最基本的禮貌。
氣氛有幾分凝固。
活了大半輩子了,風風雨雨都過來了,老爺子什麼場麵沒見過。
意料之中,他也並不在意。
換了淡墨,又繼續勾了寥寥幾筆,任由兩個年輕人等在一邊。
風吹過,卷起一張廢稿落在地上。薑臨琛剛要彎腰,已經被阮槿撿起。
兩人抬頭,薑臨琛眸子對上她的,片刻後放了手。
老爺子頭發花白,被風吹得有點亂,轉眸瞥了眼兩人,臉色未變。
阮槿拿著紙張起身,一看,與他現在手頭新作的無二,隻左下角處的黑墨顏色重了點兒,顯得略為突兀,可如果不細瞧,也不會發現。
還真是精益求精。
兩分鐘不到,一副水墨丹青落成,飛鳥作得栩栩如生,山水落筆一氣嗬成,看著就氣勢恢宏,與文人大家相差無幾。
雙方都拉不下麵子,還在猶豫如何開口請他出席,老爺子已經放下毛筆,問了句:“婚禮準備得怎麼樣了?”
語氣隨意,跟問今天的天氣怎麼樣似的。
一句話,打消了兩人的顧慮,同樣,也掌握了主動權。
這便是認可了,阮槿鬆了口氣。
畢竟是他的爺爺,膝下又隻有薑臨琛這麼一個孫子,當長輩的,自然希望他能到場。要是婚禮當天沒來,會成為爺孫一生的遺憾的。隻是聽說這薑老爺子固執得很,答應得這麼容易,還真是難得。
薑臨琛緊握了下她的手,與她對視一眼,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才轉眼對老爺子說:“地址定了,賓客名單也都定了。時間定在十月初三。”
老爺子點點頭,繃著臉,看似隨口答:“是個好日子。”
實則,一聽說兩人要辦婚宴,他就已經翻看了黃曆,把近期宜嫁娶的黃道吉日給挑出來了。還特意帶著眼鏡算了算。
手上沾了墨,傭人把水端過來,他伸手進去洗淨。墨在水中自然散開,劃出一道道有條理的淡色水痕。
拿著毛巾把手上的水漬擦乾,見薑臨琛站著,沒一點要開口的意思,老爺子遲疑了下,“沒什麼想說的了?”
今天不是來請他一定要出席婚宴的?站半天也不開口,非得等他自己問。
薑臨琛看著他笑,“您想聽我說什麼?”
他不說,老爺子也不問,橫他一眼,“不說算了。”
阮槿在一邊乾站著。都說隔輩更親點,她覺得這爺孫倆的互動恰恰相反。也是,據說薑臨琛小的時候老爺子正忙工作,都沒怎麼帶過他,兩個人都是非一般的固執,這關係能好才怪。
薑臨琛嘴角微勾:“婚禮比較吵,知道您喜歡清靜,如果不怎麼想去的話,我們也很理……”
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老爺子眉頭一橫打斷,“誰說我喜歡清靜了?”
薑臨琛順著他,快速接:“那您想去?”
什麼想去不想去,那是必須去!
老爺子被他這態度氣著,回嘴也快:“我孫子的婚禮,憑什麼不去?”
薑臨琛看了眼阮槿,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
輕應了聲:“行。”
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中了招。
冷著臉,瞪了他一眼。
隔了一會兒,把薑臨琛支朝屋裡去倒茶,老爺子緩緩抬起手,湊了湊臉上的眼鏡。
視線落在阮槿身上。
這老爺子為何要單獨見她,阮槿站在一邊,心底局促,麵上卻仍舊淡淡。
至少,氣勢上不能遜了。
卻沒想到,老爺子將高卷的衣袖放下,朝她鞠了一躬,鄭重道歉:“對不起。”
為了三年前的事。
阮槿臉色沒什麼變化,隻伸手將他扶起。
老爺子彆扭得很,嘴微張了好幾下,欲言又止。似乎有點緊張,卻又不像,畢竟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從容。
阮槿最擅察言觀色,知道老爺子想解釋,隻是拉不下臉來。
但此時,她也已經想開了。
曾經也想過放下,但薑臨琛一直在等,所以,她回來了。
她已經想得很清楚,既然愛他,就不會被其他任何人或任何事阻隔。
……
薑臨琛端著熱茶出來時,隻見一老一少對笑著。眉頭一挑,他還是第一次見。
臨走時,老爺子送了阮槿一副畫。
是一副山水墨畫,落筆很好,畫得不錯,邊上還有他的印章,以及他親筆提的字:“永結同心。”
阮槿大致看了眼,便收了。
等上了車,再一細看,角落處有一對奇怪的鳥。看起來像是強加上去的,意境都被打亂了。
阮槿抬頭問:“這兩隻是什麼?”
薑臨琛看了眼,品了品,沉吟片刻才說:“鴛鴦。”
“……”看著躲在草叢裡的那兩隻怪鳥,阮槿嘴角一抽:“你爺爺其實很有趣。”
薑臨琛隨口問:“剛剛聊什麼了?”
“沒什麼。”阮槿看著窗外的風景,回答的聲音裡沒什麼情緒。
她不多說,他也不問,隻翻了下那副字,又抬頭看她:“我爺爺對你的印象很不錯。”
阮槿想了想,老爺子的臉色一直沒怎麼緩和,隻對著她笑過一次,這還算是印象不錯?
把目光從車外收回來,問他:“你從哪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