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直不動如山的上將軍蒙恬終於轉過頭來,他漠然地掃了伍縣令一眼:“為何?”
蒙恬的目光很淡漠,伍縣令卻狠狠地抖了一下。
他根本不敢和這位名將的眼睛對視,連忙伏地身子,隻是要開口的瞬間,突然有些躊躇。
而蒙恬也不催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伍縣令。
他的目光似乎有如山的壓力,伍縣令額頭冷汗潺潺而下,他咬咬牙,終於開口:“上將軍,此白鹿確實不能殺,它和雲夢山中,一位,嗯,方士有關……”
“方士?”
蒙恬眼中陡然湧現出滔天的怒火,就像一把藏於匣中的寶劍終於露出了它的鋒芒,一股淩冽之意陡然從蒙恬身上湧出。
他目光如小刀一般刺向伍縣令,聲音依然低沉,甚至有些沙啞,伍縣令卻感覺自己從中聽到了鼓角錚鳴。
“令伍,爾可是老秦人?”
“嘩啦”一聲甲胄響動,一隊秦軍弩手在什長的指令下調轉弩弓,青銅打造的三棱弩箭筆直地對準了伍縣令。
“爾可還聽從始皇帝之令?”蒙恬再問。
“咚”地悶響,十名短兵,也就是刀牌手齊齊朝伍縣令跨出了一步,長劍上寒光閃耀。
熟悉的鐵血意味陡然襲來,伍縣令頭上的冷汗如同瀑布,但是他卻勉力挺直了身體:“秉上將軍,王二十四年,某追隨上將軍武攻楚,斬首三級,得爵上造,受田二頃,升伍長!”
他腰杆挺得筆直,仰頭勇敢直視蒙恬:“某自然是老秦人,始皇帝陛下令之所指,某百死不辭!”
“既如此,”上將軍武就是蒙恬的父親蒙武,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蒙恬眼中怒意更盛,“始皇帝所下三殺令,爾可曾聽清?”
“某聽清了,隻是,其中有些隱情。”伍縣令的勇氣在國朝名將的怒火下如同陽春白雪般瞬間消融,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不遠處的那隻白鹿。
而那隻白鹿似乎終於看夠了此間的熱鬨,又似乎是已經憑吊完了它的那隻同類,此時終於有了去意。
它似乎是好奇般張望了一眼高台上的蒙恬,寧靜的目光掠過伍縣令,這才轉過頭,輕快地順著山路向著深山內奔去。
看著那個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山道之後,而上將軍蒙恬並未下令放箭,伍縣令鬆了一口。
他低下頭,喏喏地開口:“那名方士居住於雲夢山一線天最高處,鄉民們皆傳言此方士乃是……”
“乃是什麼?”蒙恬追問道。
“乃是,”伍縣令再次死死一咬牙,“真神仙!”
“哈哈哈哈……”
“真神仙”三個字一出口,土台上的蒙恬陡然發出一聲震天的大笑。
足足笑了十息時間,蒙恬方才止住大笑,他再度掃了伍縣令一眼,突然開口:“既如此,吾且隨令伍前去一線天尋訪神仙。”
他淡淡地說道:“百將何在?”
“上將軍!”甲胄聲響起,一名同樣身穿鐵甲,隻是沒有騎馬的軍士越眾而出,拱手行了一個肅拜禮。
“爾領百兵,驅趕雲夢縣民同至一線天。”蒙恬的聲音已經重歸平靜,隻是人人都能聽出他平靜的聲音下隱藏的寒意。
“若是真神仙,恬願以稽首之禮迎其去往鹹陽,為始皇帝煉製長生之藥!”
“若是假的……”他目光如刀般掠過不遠處那些鄉民,“便以反叛之罪儘屠雲夢縣自伍縣令而下所有人,取首級築武軍於一線天,以警天下!”
伍縣令木在了原地。
他茫然地看著蒙恬策馬自土台上一躍而下,一馬當先順著白鹿剛才消失的山道疾馳而去,身後十名親衛策馬跟上。
他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秦兵開始散開,包圍不遠處看熱鬨的楚人,哭喊聲鋪天蓋地。
直到一名斥候模樣的人把韁繩塞到他手中,喝令他立刻去給上將軍帶路,伍縣令才回過神來。
他猛地打了個寒戰。
稽首禮,乃是九拜之禮中的第一禮,俗稱,五體投地!
此禮,僅用來叩拜神靈,縱使是始皇帝陛下,也僅能享受第二禮,頓首禮!
以大秦九卿,上將軍之尊,行五體投地大禮,顯然是尊崇到了極致!
傳將出去,怕是會天下震動!
而武軍,又名京觀,乃是斬下頭顱,聚屍為塔,上覆封土,再將首級置於其上!
傳言武軍之塔生人若近,縱使是六月酷暑之時,亦覺冰寒刺骨。隱隱還能聽到其中陰魂的嚎哭!
顯然,上將軍蒙恬,是真的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