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者,道家之所欲。自老莊始,天下乃有道家,言萬物有其理,辨其物,明其理,自然知其道。
扶蘇自幼好讀書,對各學派之文獻皆有涉獵,自然知二者區彆。然而,他更知道,二者的區彆更多隻是在流派和名頭上而已。
方士謂山川大澤有靈,便於山川大澤中煉丹,以求奪山川大澤靈氣為己用,讓自己亦長生不老。
而道家認為山川大澤之所以長存,乃是因為其有長存之道,若是自己弄清楚這個道,自然就能夠像山川大澤一般,萬世不移。
歸根結底,都是為了長生!
且值百家爭鳴之世,各學派都是各取所長,完善其學說。像道家和方士此等理論相近的,早就已經一通互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上將軍,”他微微正色,“天人仙人,本就一體。”
“吾等此次南行,本就不以學派身份為罪,而是觀其所行辨之。”
他認真地開口:“有方士之行為,便是方士,不論他是道家,是仙家,抑或是儒家法家!”
蒙恬神情微動,他認真地拱了拱手:“吾今日知公子之仁道也!”
他是心悅誠服地向公子扶蘇行禮,這年頭書籍極少,有資格能夠學習知識的人亦少。因此世人對知識極為尊崇,還保留著朝聞道夕可死的狂熱和淳樸。
即使蒙恬出身九卿世家,亦不可免俗。
他深知,大秦乃是行法家,而法家者,堅信人性本惡,需以嚴刑峻法迫其向善。
意思是,不管是誰,生下來就是一個罪犯,是國法使其不得不當個良民。若是父祖是刑徒,那生下來的兒子必是大惡之徒,需從重從嚴處置。
如普通人若是棄灰於道,此必不是因為懶惰,而是因為對始皇帝陛下“草木灰皆需入田以肥”的詔令不滿,需要斬殺掉。
若是刑徒之子做了此事,那更是反跡已露,全家連坐,皆斬之。
按照後世的說法,叫做上綱上線。
而公子扶蘇之仁,卻是隻論其行,不誅其心。棄灰於道,便追究棄灰於道的責任,無需斬殺,更無需坐全家,打一頓算了。
公子扶蘇麵露笑意,他雖然為始皇帝之長子,然而此時剛剛弱冠,能夠得到大秦戰神蒙恬的稱讚,顯然也是極難得的事。
他同樣拱手,準備謙虛一二,不料蒙恬的手飛快地放下。
“公子,”蒙恬認真地開口,“既然公子有仁,卻不知公子之仁,可予楚人乎?”
公子扶蘇的笑意僵在臉上,他愕然地開口:“上將軍何意?”
“不瞞公子,吾此時已陷兩難之地。”
蒙恬老實地說道:“昨日上雲夢山前,吾下令,若山中有神仙,吾便以上將軍之尊頓首拜之。若無,吾便斬儘雲夢縣楚人。”
“然山上異人頗有神異,使吾躊躇。”
“吾若認其為神仙,吾便違始皇帝之三殺令。不認,則兩千楚人將要屠儘。”
他再度恭敬拱手:“公子乃始皇帝長子,又有任名,請教之!”
扶蘇吐了一口老血。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蒙恬,心中有淚奔流。
彆看上將軍說得漂亮,但是扶蘇亦不是傻瓜。
他瞬間就聽出,上將軍,這是準備讓自己背黑鍋的意思!
他此時隻想怒吼一聲。
上將軍!
爾為何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