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麵沉如水:“然始皇帝下令,天下有稱神仙方士者斬。此令之下,若仍有稱神仙者,或為誌鳥!”
始皇帝微微點頭,趙高此語,說到了他的心坎裡。
他自少時即位為秦王,夙興夜寐,苦心孤詣,乃三十年,終於得償所願,實現一統天下之偉業。
此功業已遠超周文之聖王也,故名自己始皇帝,天下鹹服。
然而一朝因為方士事,而成天下笑柄。
世人隻知他貪慕長生,卻不知他之誌從未改變。
若是他誌如此輕易便為外物所奪,又如何能建立此等不世之功?
始皇帝之所以欲求不死之藥,乃是為大秦萬世,天下萬民亦安享萬世太平!
若僅僅隻是誤解始皇帝之心意,倒也罷了。反正此次殺方士,已然讓自己留下酷殺之名。
真正讓始皇帝怒不可遏的乃是,此次東巡,他竟然發現,天下亂象已顯!
將將一統八年之天下,竟然隱隱似要重回大爭之世!
李斯之言,甚是有理。
神仙方士者,皆無稽之談,乃是誌鳥之鳴!
便如此時天上那蜃景一般,是亂吾心誌之物!
“既如此,”始皇帝冷冷地開口,“朕要看看,究竟是哪隻誌鳥,尚言神仙之事……”
“欲以亂朕之天下!”
……
琅琊山下,少端不知始皇帝之龍舟正沿著沂水一路東行,不時將入琅琊縣境。
亦不知僅僅百餘丈開外,有一白蛇正在化蛟。
他此時已經悲不可抑,伏地大哭。
祈雨之詞乃是周文聖王所製,雖為反問,實為自省。
今琅琊郡,正是百姓困苦,大興宮室,又有方士酷吏為讒言者以閉始皇帝陛下視聽。
周文聖王乃有三問,若有一問犯之,天便不雨。
而今三問齊犯,上天罪之,豈不是理所當然?
然吾等琅琊縣人如何?
其他鄉老們此時同樣已然是麵色淒然。
琅琊自古困苦,土地貧瘠,又有海鹽侵蝕。
雖住在大海邊,然此時造舟技術有限,鄉民對大海依舊充滿敬畏,最多隻是去海邊垂釣撒網而已,根本不敢深入海麵,所得自然有限。
故此琅琊之民一年所得,亦僅夠溫飽而已,且大部分依然出自田地。
若是今年顆粒無收,恐怕縣中老朽儘數都要餓死。
老朽者死倒沒什麼,怕的是,若是再旱下去,山上野果亦旱死,野獸都被餓死,恐怕在場的稚子亦無法幸免!
這是先民們最殘酷的智慧,每到危難時刻,先拋棄掉老人。若是危難仍無法度過,則放棄孩子。隻剩青壯男女留下做陽春,如此族群尚有延續之機。
否則,族群絕裔!
“或許吾等此時去仔細尋尋,尚能找到那條妖邪。”一名鄉老喏喏開口。
“正是,若是能斬了那妖邪,或許就能平息老天之怒氣。”另外一名鄉老亦開口。
“胡說八道!”
少端忍無可忍地跳了起來,他怒吼著開口:“官府不思救民,上天亦不垂憐我琅琊縣。”
“天地間尚有何人可救我琅琊縣數萬黎元?”
“唯神仙爾!”
他惡狠狠地開口。
“神仙?”鄉民們再次渾身一震,這已經是少端今日第二次提到神仙。
“少端慎言,”一名鄉老瑟縮地看了一眼四周,四周並無外人,隻是祭台旁正做小戲之稚童亦因為少端這一聲怒吼停了下來,戰戰兢兢地看向這邊。
做了個手勢,示意稚子們繼續,鄉老小心地開口:“少端,不可言神仙事!”
“就是,若是為外人聽到,吾等今日縱是求來了雨,亦會死於秦人刀斧之下!”
“少端,爾可是中暍了?當日言神仙方士者在縣中斬首,爾尚是監斬之人!”
“爾等可曾見方才那位異人乎?”少端此時已經無所謂了,他乃是琅琊縣官吏,有俸祿,再如何亦不會餓死他。
然而,若是琅琊縣人餓死,他身為牧民之吏,又有何顏麵可獨活?
“異人?可是方才那位先生?”一名鄉老開口,正是之前向少端報告的那名。
“正是,他方才言,此白蛇非妖邪,而是真正瑞獸!”
“吾等若是要解除旱情,尚需著落在此瑞獸身上!”
少端言之鑿鑿,而鄉民們再次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