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幾間西屋的門陸續打開,兒子兒媳們紛紛起床,潑了冒熱氣的洗臉水,打雞罵狗的聲音讓小院熱鬨起來。
灶房旁的小耳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屋頂,胖出小窩窩的手無意識的摳著牆上的舊報紙,頂上那個大大的黑黑的“晚”字已經被摳得掉色了。
黑白套紅的《人民日報》可舍不得糊牆,整整齊齊碼放在東屋,用爺爺的紅軍帽壓著,上牆的隻有《石蘭晚報》……幺妹認字兒。
殘存的記憶告訴她,牆上所有的字有一個算一個,她都認識。可具體啥意思她不知道,反正一看到字,腦海裡就冒出它的讀音來。
“幺妹醒啦?”
前一秒還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胖娃娃,立馬揉揉眼睛,笨拙的翻過身子,“醒啦媽媽,太陽還沒照到屁屁,早哦。”
奶聲奶氣,卻吐字清晰,條理清楚。
黃柔心都被化在小奶音裡,自然更不舍得冒著早春寒風帶她出門,隻抵著她的小額頭試了試,“咦……不怎麼燒了,再睡會兒,外頭還冷,乖啊。”
幺妹被媽媽涼涼的額頭惹得“咯吱”笑,卻忽然閉上眼睛,把大大的腦袋搖成撥浪鼓:“做夢好怕怕,不要睡覺覺。”
“跟媽媽說說唄,夢見什麼?”
幺妹小扇子一樣的睫毛顫了顫,“打雷,下雨,開大裂。”
不是她故意裝闊愛,而是這個年紀真的記性賊差,睡一覺就記不清幾天前的情景,甚至因為長時間的優質睡眠,分不清那晚看見的是夢境還是現實,隻剩隱約的陰影。
黃柔安慰兩句,幫她穿好衣服,指指院牆邊的小土堆,“疊房子去吧,不能碰水哦。”
家裡沒玩具,三叔背幾簍土回來,敲成雞蛋大
的小土塊,姐妹六個就可以玩蓋房子遊戲了。幾個土塊蓋一間堂屋,再蓋間豬圈,壘個灶台,夠她們玩一天。
可今天的幺妹很奇怪,看到土塊有種莫名的興奮……和饑餓。
明明是棕黃色的土,她的小肚子卻“咕嚕咕嚕”叫,像看到水煮蛋一樣,恨不得偷偷咬一口,嚼一嚼。
三歲的孩子是沒有自控力可言的。她撿起一塊雞蛋大的黃土,仿佛透過表皮能看見裡頭金黃色的芯子,又香又麵,軟軟的在嘴裡一點兒點兒化開……
她舔了一口。
又舔了一口。
***
崔家是沒早飯吃的,但幺妹例外。聽說她不燒了,崔老太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給煮了一個糖水蛋,還連哄帶騙讓她多喝了半碗糖水。
直到她吸吸鼻子,抱著脹鼓鼓的小肚子叫:“噓噓。”
“行,自個兒去茅坑,蹲邊上啊。”
在土裡挖個大坑,中間橫鋪一片石板,周圍搭幾根樹枝,頂上蓋層稻草,就是崔家的茅坑。因為肥料金貴,大人孩子有泡屎尿都得憋回自家茅坑屙,孩子們蹲石板邊上,把腚撅得高高的,“滋——”
忽然,她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幺妹憋住尿意,回頭看見深可見底的茅坑,早被奶奶打掃得乾乾淨淨……沒人躲糞坑裡。
“嗯”一聲,繼續“滋——”
“這家人真勤快,害得我都沒口糞水喝。”
她確定,這次是真聽見有人說話了,忙小聲提醒:“春苗姐姐,我在噓噓哦。”你彆進來哦。
雖然大家都是女孩,可她聽媽媽的話,媽媽說女孩噓噓的地方不能給人看噠。
“好渴,渴死了……”這聲音沙啞,像好幾天沒有水喝的樣子。
幺妹想起自己在外麵玩的時候也這樣,跑跑跳跳會出很多很多的汗,嘴巴裡乾乾的。遂小聲問:“那你要喝水水嗎?”
“你能聽見我說話?”顯然,對方非常吃驚。
幺妹摸了摸耳朵,媽媽說這兩隻肉肉的小餃子是收集聲音的,“當然能呀。”
“臥槽!她居……居然真能聽見我說話?!”世界安靜了。
“本草見鬼了嗎?”但下一秒,“要,要,要!”
幺妹提起褲子,骨碌碌的大眼睛左看右看,“你在哪兒呀?”
對方頓了頓,“出門,右轉,最漂亮長得最高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