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乾爽的補丁衣裳,她又“噠噠噠”跑到三叔房裡,拍拍炕上那黑不溜秋的快滾到炕沿的屁股蛋:“姐姐,我告訴你個秘密哦。”
春芽翻個身,任由肚子“咕咕”叫,“什……什麼秘……秘……秘密?”
崔家的炕都不高,幺妹踩在板凳上,踮起腳爬上去,蹬掉鞋子,跟她一起滾進被窩,小聲小氣的說:“小草草跟我說話,還喝了我的糖水。”
然而,春芽隻聽見“糖水”兩個字,雙眼亮得不像話,“糖……糖……水……今今……今天……”一句整話說完,對方都能聽睡著。
但幺妹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結巴完,才愧疚的搖頭:“沒啦。”她很愧疚,平時都是跟姐姐分著吃的,你一口我一口,吃完糖水再一起回炕上睡個回籠覺。睡醒就著被褥衣裳過家家,她當寶寶姐姐當媽媽,有時她當小狗狗,姐姐當醫生。
想到過家家,兩小隻的遊戲癮犯了,瞌睡也沒了,哪裡還記得會說話的狗尾巴草。
***
春苗勤腳快手,往鍋洞裡點燃柴火,大鐵鍋裡加一瓢水。水熱的時候,崔老太正好做完活計,掏出鑰匙打開裝糧食的櫃子,按人頭拿出半小碗玉米粗麵,一小碗紅薯麵得先用熱水發,到時候兩種麵混一起才不散,烙餅子才香。
“春暉春月呢?”這是老二家的雙胞胎,八歲,平時也能幫忙洗菜燒火。
“撿菜花兒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門口進來一對黑溜溜的小姑娘,一樣的頭大身子小,一樣的衝天辮。
走前麵提竹籃的是春暉,比春月大了三分鐘,用膝蓋頂著滿滿登登的竹籃報告戰果:“奶,夠吃好幾天嘞。”
那是一籃金黃帶綠的油菜花,還沒全綻。去年下多了油菜籽兒,年前又舍不得拔苗,現在一個坑裡擠滿的都是油菜花,農業站的指導員說這樣耗水耗肥還減產,得把那些小的不成氣候的減掉。
一聽會減產,社會主義農民們都不心疼了。
這活得輕手細腳的女人才能乾,崔家四個兒媳婦都被挑去了。她們在前頭剪,瞅著沒人看的時候把剪下來的花連抖帶捋的灑落些,雙胞胎在後頭撿,一上午收獲還真不少。剩下的枝條帶葉子是不錯的豬食,生
產隊還養著二十頭豬呢。
撿回來的油菜花洗淨曬乾水分,用鹽巴辣椒茴香籽醃上,一個星期後就是酸甜爽口的下飯菜——是見多識廣的黃柔教的,大河口公社這才第一年學著種油菜。
當然,也就沒彆的孩子跟她們搶。
崔老太滿意的點頭,掂了掂油菜花,“看見友娣沒?”
崔老太找孩子的習慣:對著老大問老二呢,見著老二問看見老三沒,找到老三問老四在哪兒。
春月看看春暉,口齒伶俐道:“剛看見在河邊。”
崔老太臉色一變,“去,把她給我叫回來,死丫頭又躲懶,看我打不爛她屁股。”
春月又看看春暉,這才“咚咚咚”跑出去。
崔家六個丫頭,除去隻會吃睡玩的春芽和幺妹,春苗主動承擔做飯以外的家務,雙胞胎機靈,總是能給家裡補貼點吃的,唯獨友娣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
讓乾活就說肚子疼,一泡屎能讓她屙到太陽落山。關鍵吃飯時候又比誰都積極,生怕下手慢了就吃不上。崔老太特彆看不上眼,時不時就要揍她。
聽見姐姐們回來,過家家的吸引力頓時失效,幺妹和春芽倒退著下了炕,出來圍著一籃金燦燦的油菜花打轉。
“不就一群妖豔賤貨嘛,我開花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多看一眼。”大家正開心的時候,幺妹忽然聽見幽幽一句。
循著聲音,她想起來,這聲音……是她的小草草朋友!
“小!草!草!”高興得都破音了。
狗尾草用嫩綠而細長的葉子做出一個“扶額”的動作,小話嘮又來了。
“小草草你會開花嗎?你的花花能吃嗎?”狗尾草開花是去年的事,以她現在的記憶和智力,早不記得了。
“本草想什麼時候開就什麼時候開,現在也能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逗逗這愚蠢的人類幼崽吧。
話音方落,隻見草叢中最粗最高的一根草莖,有一個細細的小包包自下而上,跳台階似的一台一台往上跳,擠破兩片嫩葉的包裹,悄咪咪伸出一段草尖尖。慢慢的,尖尖舒展開身子,變成一段彎彎的毛茸茸的狗尾巴。
幺妹興奮得直拍手掌,原來花花是這麼開的。
媽媽說做事要一步一步來,就跟開花一樣呀。
狗尾草得意地晃晃它的“成果”,“彆看我整天待茅坑旁,我會做的,知道的事兒多了去。”
“真的嗎?”
“那是,我剛還聽說你家山後有棵翡翠蘭快死了,怪可惜的。”
“是生病了嗎?”
狗尾草聳聳肩,“誰知道,反正那玩意兒金貴,嬌氣得很,今年雨水出奇少,估計是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