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想想就頭大!
而更讓他頭大的是,回家發現圈裡剩的三隻老母雞居然睡著一動不動,他把懷裡那隻放回去,聞到一股濃濃的新鮮的血腥味——三隻雞死了!
脖子上被什麼東西咬了,傷口深可見骨,雞脖子都快斷了。
他頓時氣得額頭上青筋直冒,這可是全家的“銀行”啊!就是公社來領導他也舍不得殺的,怎……怎麼就死了?
他咬咬牙,一定是哪兒來的野狗乾的!平時晚上也會來偷雞蛋,大白天就敢出動的還是第一次,他拎起一根木棒,躡手躡腳圍著院子找了一圈。雞血還是熱的,應該沒跑遠。
當然,饒是他動作再快,力氣再大
,也找不到“凶手”了。
***
很快,春節就到了。
春節前兩天,崔家收到春月寄來的信。她性格開朗,男娃娃脾氣,古道熱腸,經常給一班小同學們跑腿打飯打開水,很受歡迎,剛去一個月就交到兩個好朋友。
因為她是屬於電視製作中心委托培養的,津貼不低,一個月四十塊呢,夥食也不錯,才一個月她就覺著自己胖了,都快有幺妹那麼胖了。
幺妹聽春暉姐姐念到這兒,雙手托腮:我也知道我胖呀,但是我瘦不下去呀,人類的食物太美味啦!
春月還說,等她待滿三個月,就能有探親機會啦,她一定會爭取好好表現,早日回家來。當然,她居然還小大人似的囑咐幾個妹妹好好學習,以後都到北京來上學。
還讓爺爺奶奶爸媽叔伯們保重身體,不要太勞累……雖然隻是短短一句話,可崔老太王二妹卻被感動壞了,抹著眼淚說娃長大,知道心疼大人了。
這個春節,因為風聲愈發的緊了,崔家也不敢太出挑,殺雞宰鵝的動靜太大,乾脆孩子們都想吃鴨子,就讓黃柔上市裡買兩隻烤鴨,到時候再包一頓餃子。
大烤鴨配餃子,幺妹光想著就流口水。
臘月三十一大早,天還沒亮,媽媽就帶著她和幾個姐姐出門了。顧奶奶也跟她們一道,她手裡有顧三叔叔的票,一到大河口就忙去供銷社,跟她們分開了。
臘月三十的陽城市,大街小巷喜氣洋洋,政府門口還掛上紅通通的大燈籠,就是街上賣東西的也多起來。這是繼嚴打後第一次出現擺攤設點……當然,農曆年的最後一天了,再窮,老百姓也得過年不是?
原本被關閉的城南自由市場,也被睜隻眼閉隻眼的同意暫開半天,也沒有正式發文,聽說隻要十二點之前離開就行。
可大家都知道,大過年的,天氣又冷,就是治安隊的,誰又願意出來吹冷風趕人?小偷都回家了!
誰不想過個安寧年!
拿準了這一點,賣東西的,買東西的不要太多,簡直人山人海。黃柔怕孩子走失,又怕小偷扒包,擠在人群裡緊緊牽著幺妹,春苗和春暉一左一右牽著春芽。
跟她們一樣成群結隊大牽小的孩子也不少,一年
到頭也就今明兩天能有趕集的感覺,都是從附近公社生產隊和街道來的。
孩子多,賣吃食的也多,那一根根金黃焦香的油條,一個個白麵烙的餅子,甚至一個個烤土豆拌辣醬的……都是在家裡做好,帶來賣的。賣了錢還能割兩斤肉或是扯幾尺布,回去給孩子過個好年。
像崔家這樣平時掙了不少錢,今天純趕集的倒是不多。
“媽媽,我聞到香味啦!”
“什麼香?你可是答應過奶奶來了不要吃的啊。”不是黃柔小氣,實在是她在家已經吃過東西的,不能再走哪兒吃哪兒吧,這毛病可不好。
幺妹委屈的扁扁嘴,“那……那,媽媽能給我一角錢嗎?”
“以前給你的呢,就花完啦?”小罐頭瓶她記著還存了不老少呢。
幺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我請菲菲和麗芝吃冰棍兒,吃……吃包子……”
得,這隻地精對朋友超大方,三個好朋友玩到興頭上,她就自告奮勇跑食堂給她們買包子吃,有時是出去買冰棍,菲菲要臥床,她就和楊麗芝石頭剪刀布,誰贏了誰去買。一來二去,她罐子裡的錢就給吃光了。
也就黃柔,自個兒節衣縮食,對閨女的零花倒不克扣,也不乾涉她怎麼花,要是彆的家長早不樂意了,我家孩子的錢憑啥花你家孩子身上?
“好不好嘛媽媽?”
“媽媽我隻要一角,你先賒給我,下次我就不要啦。”她討好的,輕輕的拽著媽媽袖子。
黃柔再硬不起心腸,一麵掏錢一麵問:“你還沒說要買啥呢,今兒天陰不許吃冰棍兒,啊。”
“好噠媽媽!我買麻葉酥,待會兒來這兒找你可以嗎媽媽?”她指指大大的特有標誌性的垃圾場。
黃柔隱約記起剛才確實是看見賣麻葉酥的了,一角錢小小一個,春暉和春苗帶她們去,她也就放心了。
誰知她們逆著人流轉回剛賣麻葉酥的地方,老奶奶擺擺手,“賣完啦,回家過年咯!”
姐幾個惋惜極了,怎麼就賣光了呢,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啊。跟她們一樣惋惜懊惱的還有另外兩個男孩,他們一聽忙問:“姚奶奶,護陽河邊還有嗎?”
“有,今兒你姚爺爺帶出去的多。”原來老兩口以前就在護陽河
邊躲著賣麻葉酥呢,今兒老頭還在河邊,老太一個人來了城南,這兩個買慣的孩子都知道。
幺妹可是不怕生的,她找男娃問清楚地址,拉著春芽就往河邊去,一路走一路說她最近吃過的好吃噠。麻葉酥她也沒吃過,是一種用麵皮絞成麻花辮的油炸食物,薄薄的麵皮炸得脆生生的,再澆上一層紅糖熬的糖漿,手捏上去都是黏黏的,又香又甜還是金黃色,你說地精能不愛嗎?
奶油冰棍兒都隻六分錢一根,小小的麻葉酥賣一角可是奢侈品零食了,吃完一個,她舔舔嘴角的糖漿,不願離開。
“走吧妹,可臭啦。”
河裡也不知道咋回事,比半個月前更臭了,可幺妹站在河邊就是不願走,她看著一個個碼放整齊的裹滿糖漿的麻葉酥想,媽媽要是能做這個給她吃就好啦!
春苗往河裡看,忽然指著下麵道:“誒你們看那是啥?”
春暉探出腦袋一看,是個什麼黑漆漆的東西漂浮在臭水裡,還能看見黑漆漆的毛。
“豬!”
幺妹也不饞了,趕緊讓姐姐拉著伸出半個身子去看,“真的是豬!”不過跟家裡的不一樣,肚子被泡得脹鼓鼓的像個黑色的大氣球,四個蹄子反倒顯得短短的,像四個黑點綴在氣球上。
“豬怎麼會飄在臭水河裡?”春苗奇怪的問,豬是啥?不止是肉,還是任務啊!
每個生產隊都有“任務豬”,今年開始生產隊又把任務下放到家家戶戶,要求每家給國家一頭不小於九十斤的任務豬,不能是病豬死豬,不能少一斤。所以,為了足額足量的交豬,每一家送豬前都會死命的喂它,填鴨式的把豬肚子喂得飽飽的,仿佛吹脹的氣球。
可即使是這樣,也沒這麼脹的!
更何況,一頭豬值許多錢呢,怎麼會死在河裡?這誰舍得呀?春芽已經激動的叫起來,“豬!幺妹撿到豬啦!”
幺妹:“???”我撿到了嗎?
春芽率先從河邊一個小斜坡滑下去,下麵還有一段河堤是青石板鋪的,沒被水淹。
賣麻葉酥的老姚頭看見,忙大聲道:“這豬早死了,都臭得不行啦,你們彆下去。”大黑豬飄水裡,其他孩子早看見了,可知道是死的,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誰也不敢去撈。
春芽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不聽勸阻,撿起一根樹枝就去鉤那死豬,誰知道豬皮早就脹到極致,樹枝一碰它就“噗嗤”一聲破了,放出一股惡臭。
一開始隻是一陣強烈的臭雞蛋味,楊老太家曾經有這味兒,她們聞過。可這一破,忽然就像屙屎的茅坑混合著臭雞蛋,全倒在油膩膩的豬油裡……那個臭她們都形容不來,隻能立馬捂住口鼻。
地精的呼吸本來就比普通人敏感得多,小傻妞還大大的吸了一口,頓時仿佛千萬條蠕動的蛆蟲順著鼻孔、嘴巴、喉嚨往裡爬,她“嘔”一聲,吐了。
老姚頭嚇得趕緊跑開十幾米遠,可這樣的距離在強烈的惡臭下,壓根沒用。他氣得捂住口鼻,埋怨道:“你這小丫頭咋不聽話呢,死豬有啥好撈的,這臭的,過路都沒法過了吧!”
春芽也被臭得暈乎乎的,但她膽子大,就算是捂著鼻子也要好好看看,豬肚子裡密密麻麻爬出許多小小的白白的蟲子,她還興奮道:“姐,妹,你們快來看,好多蛆啊!”
對不起,聽見這一句,連春暉也給整吐了。
她們吃的早飯,價值一毛的麻葉酥,全給吐出來了。
有幾個買菜回來的大爺大媽聞見,全都捂著鼻子跑開,“呸呸呸,這死豬咋又臭起來了?”
“不會是上遊的又死了吧?”居民戶口的城裡人都不用養豬交任務,隻有上遊的郊區幾個生產隊在養,估摸著就是從上麵飄下來的。
“治安隊的咋不去看看,彆是發豬瘟,這豬肉還能吃不?”其他幾人看著手裡剛割的豬肉,也是有點害怕。豬牛五號病可不是鬨著玩的,聽說吃了病豬肉的人,嘴角會發爛瘡,手腳的肉也會一塊一塊爛掉……
“害,怕啥,這頭死豬已經在水裡飄了大半個月啦,要傳染早傳染了,肯定沒事兒……就是不知道哪個缺德娃娃給弄過來的,咋比前幾天還臭?”
此時,眾人口中的“缺德娃娃”正在河堤上興致勃勃的看著死豬呢。蛆蟲爬出後,幾乎是幾分鐘的時間,不知道從哪兒飛來一群綠頭蒼蠅,“嗡嗡嗡”的圍上去。
春苗趕緊下去,屏住呼吸把春芽抱上來,逃命似的離開河邊。還啥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