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惠傻眼了,“娘啊,這是彆人喝剩的。”我還沒來得及收去洗嘞。
“誰喝剩的?不是你嗎?”劉老太咂吧咂吧嘴,滿不在乎,反正閨女喝得她就喝得,都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講究個啥嘞。
劉惠指指門口剛出去的客戶:“都說了是買包的……娘不是我說你啊,你咋還是改不了這臭毛病,撿到啥狗屎都往嘴裡送,萬一有個傳染病啥的……”
她在顧家生活這一年多,生活習慣得到了非常明顯的改善,也沒少聽幺妹的念叨,啥”傳染病”的,她說不出子醜寅卯,可大道理是懂的。
誰知,劉老太卻“呸”一口,“放你娘的狗屁!詛咒你娘生病,狗吃了你的良心!”
劉惠:“……”
劉老太要是講道理,她就不是劉珍的親娘了。隻見她一屁股重重地坐皮沙發上,“本來好好的,被你一咒,我這心口還真悶,我……哎喲,不行,你得把錢給我看病去。”
說著,就去拿錢。
可劉惠是什麼人?錢可是她的命根子。
隻見她一把撲上去,將厚厚一堆人民幣壓在自己胸脯下,“娘你要搶我可就叫人了啊!”
開玩笑,丟了一塊都得她賠的!
劉老太本來沒打算搶多少,就想摸個幾十塊,誰知她這麼“不識好歹”,立馬臉色一變,假搶變真搶了!
母女倆,一個搶,一個護,沒一會兒就打起來了,你撓我臉,我抓你頭發,順便現場直播十八代祖宗問候(雖然被鞭屍的壓根就是同一批人)。正巧春芽和小彩魚過來給劉惠送飯,聽說老太婆居然敢搶她們家的錢,立馬擼擼袖子加入戰鬥。
小彩魚長手長腳,身體又靈活,大家那是最占優勢的。
春芽不止生理戰鬥力強,罵人也是能把劉惠罵自閉的那種,可憐劉老太被她們壓著打不算,還被罵得一口老血噴出來,彆說搶錢,最終是帶著一身傷逃走的。
“好孩子,這家裡也就你倆知道心疼我了。”劉惠發自內心的感激她們,誰知倆小丫頭“哼”一聲,走了。
劉惠:“……”當我啥也沒說,這家裡啊,還是我最沒地位!
當天下午,聽說劉老太公然上廠裡搶錢,崔老太那暴脾氣,立馬糾集三個兒媳婦並兩個孫女上胡家,破口大罵,要不是還看在胡峻和胡菲的麵子上,她們能把劉老太揪出來掐一架。當然,因為這一罵,其他人也知道他們家新出一款紅色皮包了,當天晚上就有人慕名而來。
沒幾天,做出來的三百隻新包就被搶光了,這是在沒有出去跑銷售的前提下,散客自己找上門來買的,證明這顏色絕對能吃得開,廠裡愈發加大生產力度,準備趕在國慶節再出一批,掙點過節費。
今年的中秋節,廠裡給工人發月餅票不算,還額外的每人三十塊過節費,外加又漲了十塊工資。至此,大河皮革廠成為整個大河口工資最高的單位,比市三紡還高出十塊。
你就說吧,這樣的好單位,誰不想去?
那些遲遲等不來招工信息的知青們,都想瘋了,寧願上趕著做零工也行。
可廠子規模就這麼大,再招工人也是浪費勞動力,白白增加用人成本,況且用熟了老工人,再來新的還得從頭教起,崔顧兩家人也嫌麻煩。
這不,因為他們的“見死不救”“不近人情”,很快,幺妹發現陽城市刮起了一股奇怪的風。就是,嗯,本該有好名聲的大河皮革廠居然提起來就讓人搖頭,也不是說他們產品質量不行,也不是說有拖欠款項延遲交貨啥的。
還是曹寶駿給她送來一本——《腐爛的我們》時,她才知道原因。
這是一本最近新出的知青,以知識青年在響應號召上山下鄉期間的生活工作為主題,講述這場剛結束的十年浩劫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的沉重打擊。這類文學作品,統稱“傷痕文學”,是最近爆.炸式發展的文學藝術作品中的一種,也是最有受眾的一種。
上到六七十的老乾部老知識分子,下到她們這樣的中學生,都是傷痕文學的忠實擁護者。因為受眾者多而廣,出版社的機器忙得停不下來,作家們的筆也停不下來,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傷痕文學作家,社會上還興起了寫作培訓班!
幺妹之所以知道這麼多,那是因為這狗屁的寫作培訓班居然請媽媽去講課,說講一節課就是三十塊錢。媽媽當時覺著不對勁,寫作是靠大量的量日積月累來的,哪有什麼速成班,所以當時就給拒絕了。
誰知這狗屁寫作班居然把未經媽媽同意,把媽媽的名字掛在招生廣告上,要不是靜靜阿姨混進去,還不知道他們居然掛羊頭賣狗肉!
小地精可氣壞了,為此不止討厭這類速成班出來的“作家”,還對這類文學作品十分不感冒,所以這本《腐爛的我們》就行了很久,市一中裡家庭條件好的學生幾乎人手一本,她卻聽也沒聽說過。
而最關鍵的是,這本裡,女主角下鄉的地方,居然是一個叫“大河皮革廠”的工廠,廠裡領導人麵獸心,色種餓鬼,工人和農民們窮凶極惡,把可憐的柔弱的懷抱理想的女主角欺負得都快抑鬱而終了!這座工廠真是集“邪惡”“自私”“貪婪”為一體的資本主義血汗工廠!
幺妹一看,哪還有不明白的,他們家廠子被誤傷了唄。
其實,以她的眼光看,這事表麵看起來是壞事,壞了他們廠的名聲,可轉念一想,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廣告呢?很多看過的人,萬一哪一天路過大河口,看到或者聽到工廠名字,怎麼說也得去看看那讓人恨得牙癢癢的“血汗工廠”吧?
隻要有人來,就會有人買,就能給她們創收,一來二去,廠子也能聲名遠揚不是?
她不怕黑紅,因為她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會因為一本中的偶然情節,而遷怒於無辜的工廠。
然而,當她反倒書的最後一頁,看見作者訴說自己創作靈感來源的時候,她發現作者是臨時給“血汗工廠”改名的,原版本來是叫“益民皮革廠”,因為看不慣“某些乘著改革東風富裕起來的農民資本家”而臨時改的!
你聽聽你聽聽,這不明擺著就是在說:老子看不慣的“農民資本家”就是你大河皮革廠嗎?!
關鍵吧,她要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說出她看不慣皮革廠哪兒,她們都還有反駁和解釋的餘地,可她啥也不說,就這麼雲裡霧裡幾句話,卻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間,讓讀者儘情的聯想!
這就是中傷,赤.裸.裸的中傷,毀壞皮革廠名譽,可幺妹又拿她沒辦法,因為作者完全可以說“若有雷同,純屬偶然”,大家還真拿她沒辦法。
還腐爛的我們呢,腐爛的是她自個兒吧!綁上一代人給她低俗的人品做陪嫁,她才腐爛嘞,她全家都腐爛,她家方圓十公裡都腐爛!
幺妹十分生氣,惡狠狠地把“胡晚秋”這作者記下了,彆讓她小地精遇到,不然……哼哼,小地精可是很記仇的。
大家除了生氣,拿這樣的無賴文人是真沒辦法,陳靜出主意,讓黃柔也這一本《燦爛的我們》諷刺回去,給工廠正名。可大家都覺著生產重要,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跟瘋狗對咬上,她要吠就讓她吠吧。
可饒是如此,廠裡的生意也明顯打了折扣。
到十一月底,除了提前完成的二萬五訂單,居然一個像樣的大單都沒接到。
可見,文人的筆,完全有可能成為殺人不見血的刀。
***
進入十二月後一個星期,徒步小分隊趁著秋高氣爽,雨水不多的時候,在走了三個月山路之後,都瘦了。
幺妹自從胸前開始發芽後,總是又脹又疼,有時候還會影響食欲,再加每天幾公裡的運動,瘦了四五斤,臉部輪廓更明顯了。原本肉乎乎的小臉,開始變成尖下巴,五官看起來也更精致了。
菲菲和麗芝本就瘦,現在自然變得更瘦了。但精氣神卻更好了,兩棵小白楊似的,挺拔,向上。
就是小胖子蔡明亮,也奇跡般的變了個人——他可是瘦了二十斤的呀!
二十斤是啥?一隻肥厚的完整的豬後腿也就這個重量。想象一下,身上少了一隻豬後腿,那得瘦到啥程度吧!他原本擠成一團的五官仿佛被人強行拉開,拉得平平整整,舒舒展展,大家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其實不小,甚至還挺大挺有神的。他的鼻子也沒那麼塌,山根還是有的……他的嘴巴也不是天生小雞嘴兒。
另一方麵,因為更多的精力花在學習和運動上,飲食規律了,零食吃得少了,煩心事少了,情緒開朗了,他那層層疊疊的青春痘居然也奇跡般的好了!
這時,大家又發現,他的皮膚是真好,不止特彆白特彆細膩,最關鍵是沒留下任何痘印!
“蔡明亮你說你以前咋那麼胖呢?白瞎了這一副好五官。”楊麗芝一路走,一路叨叨。
蔡明亮害羞的笑笑,偷偷看了一眼前頭走得最快的女孩,眼裡流露出感激和自己也察覺不了的某種特殊情愫,這是一個他那麼醜她都不嫌棄的女孩啊。
楊麗芝和胡菲對視一眼,嘻嘻哈哈笑起來。
她們已經開始懂那麼一丟丟事情啦,知道蔡明亮喜歡好朋友,但她們更知道,好朋友是不會喜歡他的。
“綠真等等我們,乾嘛走那麼快。”
崔綠真回頭,嘟著嘴說:“那個胡晚秋好壞,她把咱們廠害慘了。”剛買的設備,剛準備大乾一場,被她這麼一詆毀,沒訂單還怎麼掙錢?
楊麗芝和菲菲曾經也是胡晚秋的粉絲,現在嘛,粉轉路人,甚至轉黑了,這他媽就是瞎寫的!
“要不,咱們想個辦法報複回來?”蔡明亮忽然說。
“怎麼報複?”
他晃了晃清秀的腦袋,“要不咱們寫大字報吧,貼她們家牆上,把她的罪行告訴世人,讓大家唾棄她。”
“對,好主意,綠真你字寫這麼好看,肯定會有很多人看的!”楊麗芝附議。
就是胡菲也說:“是呀,到時候我去幫你貼,給你刷漿糊,還能再給她畫一幅醜醜的畫像,氣死她!”
幺妹一開始也覺著可行,聽著就怪解氣的,可想了會兒忽然反應過來,“貼大字報不是文.革複辟嗎?”
其他人:“……”
被她否決後,蔡明亮一點兒也不氣餒,晃了晃腦袋,“那要不,我找幾個兄弟,用麻袋一套,給她打一頓?”
麗芝再次點頭:“嗯嗯,好主意,到時候我也要去,我要狠狠踢她一腳,問問她的良心是不是讓狗吃了!哼,咱們大河皮革廠這麼好,物資交流會帶動了……”
胡菲有點怕怕的,畢竟是打人耶,弱弱的問了一句:“會……會不會不太好?”
她總覺著,什麼事都能通過溝通解決,儘量能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果然,崔綠真也非常不讚成,打人是下下策,甚至都不算一項對策,最好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一路商量到家,也沒商量出個可行辦法來,幺妹垂頭喪氣,“唉”一聲,“先回家吧,明天你們有空沒?”
麗芝和菲菲還沒說話,蔡明亮搶著說:“有空有空,你有什麼事嗎崔綠真?”亮晶晶的眼裡滿是期待,期待得不得了。
幺妹還以為他是對自己家的事上心,心裡還道:好哥們,你這份情我記下了。
“明兒咱們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好嘞!你放心,我今晚就是不睡覺也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給你想出一個世界第一好的辦法!”
對蔡明亮拍胸脯保證的態度,楊麗芝十分不屑:“切,你就吹吧,臭屁吧你,明兒想不出看你怎麼見綠真。”她拉了拉胡菲,“你也聽見的對吧?明兒咱們睜大眼睛看著……”
幺妹沒等她們說完,就被院裡的人吸引了目光,那是她許久不見的牛屎溝朋友——張秋萍。
跟她同歲的秋萍長得並不高,隻跟春芽差不多高,皮膚黝黑,身材瘦削,鼻翼上是兩片小小的曬斑,臉上是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懂事與滄桑。
“秋萍。”幺妹主動跟她打招呼。
張秋萍抬頭,看見眼前這白淨漂亮的少女,以為是看見了仙女,居然隻是木訥的“嗯嗯”兩聲,呆呆的看著她,眼珠子像是不會動似的。
還記得,小時候的她是多麼天真可愛,多麼活潑。
幺妹沒想到,才幾年沒見,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你……你怎麼啦?”
張秋萍往四下裡一看,小老鼠似的,發現沒人注意這邊,才小聲道:“我,我沒事,我媽讓我來告訴你一個事兒。”
幺妹一愣,秋萍媽媽,是那位黃英伯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