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直沒說話的顧學章也開口了:“爸你快收下吧,這麼多年咱們沒能在您跟前儘孝,兩萬塊也不足以彌補我跟阿柔的遺憾……”
幺妹悄悄吐吐舌頭,兩萬塊呀!
爸爸媽媽對外公可真好,他們平時都舍不得買新衣服穿的,媽媽工作忙,兩三個月才去一次商店,每次去都是大包小包給她和湯圓橄欖買。
話已至此,黃外公也就不再推辭,爽快的收下,“你們放心,我心裡有數,這錢不會落她們手裡……我還有個事,想告訴你們一下。”而不是商量。
“爸說吧,我們聽著。”
誰知,黃外公卻“嗯哼”兩聲,“外麵那個小丫頭,進來裡頭聽吧,彆凍感冒。”
幺妹一愣,不好意思的推門,噠噠噠跑過去,“哎呀外公討厭,你怎麼知道我在外頭?”
老爺子已經夠不著撫她的頭頂了,歎口氣,“我想好了,如果你們想好好做批發市場的話,年後我就不回北京了,這麼多年在那地方,我也待膩了……本來就是南方人,去南方走走,就當死前看看祖國大好河山。”
“哎呀外公你說啥呢,不許提那個字,你一定是長命百歲的老壽星喲。”
黃外公哈哈大笑,“那不叫老壽星,那叫老烏龜,隻要活得有逍遙自在,哪怕英年早逝也有意義。”
幺妹似懂非懂,反正她現在被鬨鬨的事兒搞得心情低落,一點兒也不想考慮死亡的事。“外公還沒說是什麼事呢。”
老爺子再次歎息一聲,“年後去了深圳,我會跟黃娜媽提離婚的事,我不是個好男人,不想再耽誤她。”
甚至,有時候他覺著,周永芳雖然小心思多,愛貪小便宜,可她有責任心,外形也不錯,完全可以再找一個能給她幸福的老伴兒。
顧家三口大驚,離婚?!
“你們不用多說,我已經想好了。”老爺子擺擺手,“以後我給你們當管家,把你們的批發市場開起來,也讓我這把老骨頭出去見見世麵。”
黃柔的眼圈立馬紅了,她知道,父親能這麼痛下決心,完全是因為上次幺妹繞過周永芳和黃娜給他打電話,讓他看清了她們的真麵目,也知道以前冤枉了她。
她覺著自己真沒用,活了三十幾年沒解決的問題,讓閨女一個電話的解決了。
有時候,事情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複雜,太瞻前顧後反倒把自己繞進去,該告狀的時候還是得告狀……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這不,從不拐彎抹角的幺妹,此時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好呀,我們不會勸外公的,我們還得給你舉雙手讚成嘞!”
黃柔臉色尷尬,這孩子,再高興也不能這麼……
黃老爺子看看閨女,又看看孫女,失望又欣慰。
沒事,孫女的脾氣對他胃口就行。
第二天,大年初一,大清早天剛麻麻亮,響起稀稀落落的炮仗聲,顧家大鐵門就被拍響了。
春芽正在院裡袖著手跳橡皮筋,泥土地上有一層淡淡的白霜,老太太生怕她們滑倒,嘴裡念著讓她們去彆的地方玩兒。
“奶我去看門。”
小彩魚跑過去,不知道大年初一誰上門。
“小彩魚你們家電話一直響嘞!”說話的是蘇家溝孩子,知道規矩,也不進門,隻站在門口,好奇的看著他們院裡一排排臘肉香腸,咽了口唾沫,“昨天就響過幾次了。”
“啊?”小彩魚一愣,他們家電話響?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過年廠裡放假,所有工人都回家了,電話值班室沒人受著呢。
幺妹剛從樓上下來,還穿著她一套青綠色的真絲睡衣睡褲,眼睛沒睜開立馬就往電話值班室跑。
果然,電話還在響,也不知道響了多久,生怕電話斷掉,她趕緊一把抓起話筒,“喂?”
“喂,你好,請問是大河皮革廠嗎?”
“是,請問您哪位?”幺妹幾乎是火箭一樣的速度,現在跑得氣喘籲籲,小臉通紅。
“我們是永州市百貨商店的,你們生產的人造革皮包有沒有樣品……”原來,是下訂單的。
幺妹抓起電話機旁的小本子和圓珠筆,迅速的記錄下來,說完後又再重複一遍,得到對方確認後才掛電話——居然是一筆三百個包的訂單!
還沒高興完呢,剛放下的電話又響起來,這次是東北打來的,直接五百個,正月初八就要來廠裡付定金,現在打電話隻是先預約。
沒一會兒,電話又響……
一整個上午,幺妹的手就沒閒過,不是在接電話就是在登記,中途小彩魚發現她一直沒回去,過來看了一眼,給她端茶倒水捏肩,忙得不亦樂乎。
到午飯時間,電話終於沒有再響了,幺妹趕緊把登記本抱到堂屋去。
1981年正月初一,大河皮革廠沸騰了。
他們居然在大年初一上午,接到了幾十個單子!
而且,都是大單,最小訂貨量都是一百隻,雖然單價跟去年比降了十塊錢,可量大就是王道啊!平均利潤少了,可銷量是數量級的增長,這不得比去年多?
包括幺妹在內,誰也想不到,他們的皮革廠居然在一夜之間出了大名,幾乎達到了全國皆知的地步!宣傳片和《石蘭晨報》上壓根沒有他們的電話號碼,可真正有心的人,愣是拿到了號碼,還大年初一也不願多等一天。
女人們“哎喲喂”叫著,幾乎快被嚇傻了。
男人們激動得麵紅耳赤,擼擼袖子立馬就要乾活,這年他媽不過了!
於是,在沉寂半個月後,大河皮革廠的機器在大年初一這天又轟鳴起來,原本安靜的院子,開始進進出出活泛起來。不用他們上門叫,聽說消息的工人們都奔赴過來,新衣服換成工作服,開乾!
第二天,高元珍一家四口來拜年,看見這副熱火朝天的景象,也是眼熱得很。要說生意和訂單,食品廠也有,可跟皮革廠比起來,那就是蚊子腿啊。
來到小姨家,高玉強和王玉明不願回家了,兩口子吃過中午飯,被機器聲刺激得鬥誌昂揚,把孩子扔下就回家開工去了。
他們剛走,胡雪峰一家也來了。
幺妹正在屋後跟鬨鬨說話,高玉強跑過來:“姐,胡峻哥來了,還帶著他對象。”
幺妹一愣,“胡峻哥哥啥時候談對象的?”
高玉強搖頭晃腦,“我胡峻哥那麼帥,處對象不正常嘛?想跟他處對象的女的都排到陽城市嘞!”
幺妹怔了怔,哼!大臭屁居然這麼受歡迎,她是該說那些女孩有眼光呢還是沒眼光?
“真的,姐你是不知道,咱們班的人都知道他在公安大學上學,以後要在北京當公安,還讓我給他們講他的事……我說我姐跟他是青梅竹馬,他們還不信哎喲你打我乾啥?”
幺妹板著臉,“去去去,啥叫青梅竹馬呀,學到個詞你就可勁亂用吧。”
高玉強怎麼說也是個小學生了,梗著脖子道:“我沒亂用,你們吃飯睡覺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你們就青梅竹馬!”
幺妹把眼一瞪,“放屁,那我還跟你青梅竹馬睡過一個炕呢!”
高玉強跺腳,“姐你真傻,那能一樣嘛?你是我姐啊!”
“胡峻也是我哥。”小地精把頭一仰,懶得理他。
不過,心裡卻對他說的“對象”好奇起來,代麗芳是誰呀?她最近忙著幫廠子絕地反擊,也沒時間去找菲菲玩兒,莫非大臭屁哥哥跟她好上了?
哎喲,那可是大新聞!
幺妹趕緊放下鬨鬨,撒丫子就往前院跑。
胡雪峰的到訪,顧學章和黃柔都十分意外,趕忙從廠裡過來招待。彆的不說,他們廠子還掛靠在市三紡名下呢,他也沒趁火打劫敲詐他們,甚至還經常給他們提供某些力所能及的便利。
顧學章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不願怠慢他,從抽屜裡拿出好煙好茶款待,黃柔給他們端來瓜子兒糖果。胡崢不喊人,也不看其他人,自顧自抓了一把巧克力,坐在沙發上慢慢的翹著二郎腿吃起來。
看見高玉強進來,他立馬站起來,巴巴的跑過去,把巧克力遞給高玉強,也不說話,就巴巴的看著他。
高玉強也倒不嫌棄他是個小傻子,意思性的拿了一顆,衝他點點頭,仿佛對了個隻有他們才能心領神會的暗號,立馬勾肩搭背出去了。
劉珍坐在沙發上,東張西望,看見他們出去,酸道:“這緣分就是不一樣啊,要不是高玉強,我們家小崢還不會早產呢,要不是早產,也就不會落下這樣的毛病。”
黃柔不接茬,當沒聽見。
本來就是足月胎兒,不算早產。再說,醫生都說了他那一撞對胎兒沒影響,小時候的胡崢可是一個很正常的孩子,愛哭愛鬨也會說話,分明是這兩年才變悶葫蘆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明眼人都知道。
可黃柔理解,作為母親,她也不會特意戳她肺管子。
劉珍自討沒趣,胡雪峰皺眉:“沒你的事,出去。”
“我再坐會兒吧?”她小心翼翼挪了挪屁股,討好的看著丈夫,陪著笑臉,“我跟幺妹媽也許久沒見了。”
“煩死了,出去,待會兒再來領孩子。”胡雪峰的不耐煩寫在臉上,說話的時候眼睛就沒落她臉上。轉過臉,卻對黃柔客氣而不是禮貌的笑笑。
黃柔大驚,雖然知道他們夫妻關係可能不是太好,可當著外人麵就這麼不耐煩,不給麵子,那私下裡還不得成啥樣?
果然,平時凶得狗似的劉珍,此時也隻能乖乖起身,一步三回頭的離開顧家。
黃柔:“……”這是什麼夫妻關係,也太對不住胡雪峰自詡的高級知識分子身份了吧?!
而跟她一樣吃驚的是代麗芳,她沒想到胡峻的爸爸原來是這麼一個不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於是,她迅速的原諒了胡峻的不懂風情……家學淵源吧。
幺妹進來,不管大人說啥,悄悄勾了勾菲菲的手指,倆人出門,拐上樓梯。原本還一前一後正經無比的女孩子,立馬勾肩搭背到一處,跟高玉強也沒啥區彆了。
“綠真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呀?我來找你都不在。”
“忙死了都,我們廠不是出事了嗎,我忙著想辦法處理……”巴拉巴拉,她得意的把自己這幾天乾的事說了,順便好奇道:“代麗芳姐姐是你哥什麼人呀?”
菲菲撅著嘴,“他對象。”
“啥?!”幺妹大驚,踏空了一級樓梯,跟掉下萬丈深淵似的,整個人處於嚴重的失重狀態,“胡峻哥處對象啦?”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了,被當事人聽見是不禮貌的,她趕緊輕咳一聲,壓著嗓子道:“真是他對象?”
菲菲點頭,“一開始我也不信,我哥怎麼會喜歡她,可……唉!”她歎口氣,“他倆就是在處對象,我跟你說……”
兩個人湊一起,咬耳朵。
幺妹的神情先是一愣,然後吃驚,再然後恍然,又有點不是滋味。
此時,她的心情跟菲菲是一樣的,明知道彆的男孩子這麼大處對象是很正常的,可她們就是高興不起來——那是源於小女孩小女孩的小心思。
胡峻那麼好的哥哥,她們隻想獨占,隻想讓他隻對她們好,可沒想到他心裡居然有了彆的女孩……有點微微的不舒服。
這樣的情緒菲菲更嚴重,她揉著衣角,悄聲道:“我們班孟瑤你見過吧,她哥處對象後對她可差了,不給零花錢還拿她郵票送對象,本來上次我們說好一起去照相的,她哥拿走她照相的錢……”
說到照相,兩個人的眼睛都落到寫字台上,那兒放著他們這麼多年的全友福,快十年了。
他像個守護神一樣站在中間,摟著她們,而現在,或者不久的將來,他就要摟彆的女孩了。
“挨,處誰不好,偏是麗芳姐姐。”菲菲歎口氣。
原來,代麗芳還真是胡峻名義上的“對象”,今年剛到北京念師專,跟友娣還是一個學校的。一開始,胡峻會去姨媽家小住幾天,作為鄰居兼同事的女兒,她經常來找胡峻玩兒,一來二去就相熟了。後來,兩個人又同在北京上大學,開學放假經常一起結伴坐火車,就讓胡姨媽湊成一對兒了。
可菲菲以前也去過姨媽家,她不喜歡這位高傲的孔雀一樣的鄰居。
“要不是我姨媽安排,我哥肯定不可能跟她處。”
幺妹點頭附議:“對,我看咱哥就不會喜歡除我們之外的其他女孩。”
“真的嗎?”胡菲眼前一亮,立馬偵探附體,推敲起細節來,從他不給她夾菜,不帶她上市裡玩兒,不給她買冰棍兒汽水兒,到她生病沒給她買藥,沒給她送醫院,也不給她講故事哄睡……反正,兩個小心眼的“小姑子”,找出一堆證據後,心情舒暢了。
一無所知的單身狗胡峻:“……”誰說我在處對象呢?
作者有話要說:胡峻:你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