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得意極了,“開玩笑,這可是安傑的禦用化妝師。”
“安傑?是唱歌那個大歌星安傑嗎?”小湯圓眼睛亮得不像話,上小學的她已經聽過流行歌啦,小姐妹們筆記本上開始貼香港“四大天王”的貼紙,她也被迫“追星”了。
“對呀,你也知道我男朋友呀?”
綠真看見好友翹起的嘴角,可以確定她就是故意的。
這不,小湯圓和進門的陳靜同時“啊”一聲,“你是安傑女朋友?你們啥時候在一起的?”
於是,本來說好來給綠真化妝的幾個女人,開始圍著田恬討論起大明星,反倒把新娘子撇一邊。
崔綠真:“……”想不到我的人生大事還不如一唱歌的重要!
她皮膚好,五官無一不精致,化妝師也不舍得破壞她天然的美感,眉毛也不用畫,就淡淡的打點粉底,腮紅,口紅,用火柴棍卷一卷睫毛就行。盤起頭發,頭上插幾朵流行的假花,配上一身訂製的紅色半袖真絲裙,外披一件白色小洋裝外套,就是這年代最流行,最新潮的新娘打扮。
其實,廣東那邊已經開始流行香港傳過來的婚紗了,春暉想給她帶一套回來的,可綠真不喜歡,穿真絲裙就圖一個“舒服”。甚至,為了行走方便,她連高跟鞋也不穿,隻是一雙純白色的牛皮單鞋。
簡簡單單,清清爽爽,很像她的性格。
可饒是如此,這一身“平平無奇”的行頭,也是目前國內服裝頂配了,一套下來花了六千多塊。
沒一會兒,黃柔也進來了,陳靜把她按在綠真床上,“娘倆快說兩句體己話,咱們不打擾你們。”
一群孩子跟著她出去。
黃柔的眼睛從昨晚就紅了,大清早又紅又腫,所以不好來人前。
“媽媽,好看嗎?”綠真對著鏡子照了照,又撥了撥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手腕上的珍珠手串,那隻毛線織的小猴子已經褪色,起了毛邊。
就在她回眸的一瞬間,大方明媚的眉眼,笑盈盈的嘴角,黃柔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密不透風的耳房,她偷偷戴上“流氓項鏈”,也是這麼問她的。
黃柔好容易忍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一把抱住綠真,“幺妹,幺妹。”
綠真的眼睛也紅了,這麼多年很少會再有人叫她“幺妹”。
“幺妹啊幺妹,你要是一直不用長大就好了,我……我……”
綠真環抱住她,輕柔的拍著她的肩膀,“媽媽彆哭,我又不是要去哪兒,我隻是結婚呀,結婚而已啦,你還是我世界第一好的仙女媽媽,我也還是你的寶貝小地精。”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一個個甜蜜的字眼,都像黃柔腦海中的弦,被撥得“叮咚”作響,她沒有了矜持,嚎啕大哭。
從今天開始,她的閨女,相依為命多年的閨女,就要嫁做人婦,有自己的小家庭了。說實話,黃柔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不夠果決,不夠勇敢……什麼都不夠,唯獨運氣。
她有個好女兒,因為這個好女兒,她的人生徹底改變。
可以說,沒有幺妹,她現在就是牛屎溝千千萬萬普通農婦中的一員,可能還在為溫飽發愁。
她再一次感謝上蒼,感謝綠真,“感謝你選擇做我的女兒。”
綠真把下巴支在媽媽頭頂,吸了一口熟悉的安心的媽媽身上的香味,“媽媽我愛你,永遠。”珍珠一樣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黃柔頭上,灼燒了她不夠勇敢的心。
母女倆哭了很久,直到接親隊伍開到門口,陳靜才進來把她們勸開,崔顧兩家女眷也過來說了會兒話,其實也沒說什麼有用的,因為大家都在抹眼淚,誰能想到當年全家最小的“幺”妹,這就嫁人了。
顧學章在書房默默坐了許久,王秘書勸了好幾次,他也不願過去。他要做綠真最勇敢的爸爸,最堅強的後盾,不能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
接到新娘子,一對新人拜彆父母長輩。跟其他人家不一樣,他們家長輩特彆多,除了顧學章和黃柔,還有四位爺爺奶奶一位外公,一字排開坐太師椅上,那畫麵特壯觀!當然,因為不回胡家去了,胡雪峰隻好也來顧家“將就”湊合一下,自個兒搬個小板凳坐顧學章旁邊,怎麼說也是跟□□平起平坐了不是?
因為來的人太多,崔家人不想胡峻難堪,還是給他準備了一把太師椅。
先敬崔家爺奶,崔老太笑得合不攏嘴,她可比黃柔看得開,“好好好,以後好好過日子。”
然後是黃外公,“綠真想做什麼做什麼,外公永遠支持你。”對胡峻,他隻是淡淡的點點頭。
顧家爺奶反而老淚縱橫,這麼多年他們早已想不起“非親生”這茬了,在他們心裡,綠真跟湯圓橄欖一樣,都是老顧家骨肉。
顧學章和黃柔麵上淡淡的,可心裡的難過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難過到什麼也不想說,囑咐兩句好好過日子,至於常見的“受了委屈巴拉巴拉”……他們家不存在,因為綠真又不是嫁出去,除了搬出去住,她的戶口和一日三餐還在家裡。
更何況,他們相信,他們教育出來的孩子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要說“委屈”,他們倒是更擔心胡峻,這孩子是個藏得住事的,
一圈下來,綠真的盤子裡已經裝滿沉甸甸的東西,有大紅包,還有各式罕見首飾,大家知道她喜歡珍珠,所以沒有金銀玉器,全是珍珠串的,一晚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可隻有她能看出來,每一串都是不一樣的。
在親人們見證下,胡峻和崔綠真,正式成為這世上普普通通的小夫妻中的一對。
***
好事成雙,綠真婚後沒幾天,春苗的老二也出生了,還是個兒子。這下,崔家人可高興壞了,雖然嘴上說著“生男生女都一樣”,可在農村大環境下,想要真正說服自己接受還是有一定難度。
這不,老二姓崔,那就是真正的,根正苗紅的崔家人啦!
崔老太和劉惠專門請師傅算過,崔家木、土、金都有了,五行隻缺“火”和“水”,而同一個家族孩子起名不能出現“水火不容”的情況,選來選去,就選了從“火”。
小名是周家取的,叫虎子,寓意他像虎崽崽一樣健康壯實,大名崔家取的,叫崔立炘(欣),寓意家庭欣欣向榮,國家繁榮昌盛。順便約定好以後姐妹幾個生的孩子要是願意姓崔,就取“立”字輩,名從“火”。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綠真現在的小日子不要太舒服,所有人好像都默認“結了婚就是大人”,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胡峻去上班後,她能一覺睡到吃中飯。
灶台上放著胡峻走前熬好的粥,炒好的下飯菜,她起來隨便熱一下就能吃,有時不想吃的話就回家去,奶奶給做好吃的,有時遇到下雨天,不方便過去,湯圓和橄欖也會顛顛的給她送來。
為了方便處理工作,她在書房裡安了一部電話機,崔顧兩家人很有默契,家裡有什麼事都會先打電話,不會忽然殺到小夫妻家裡來。
因為大河口的風俗是,新婚小媳婦兒未滿一個月不宜出門,綠真在家基本不用換衣服,就穿著家居服或者睡衣睡裙,處理工作,看會兒書,下午四點把米煮上,胡峻下班順路買菜,回來倆人一起做了吃。雖然胡峻橫豎隻會那幾樣,可隻要是一起做的,他們能吃光光。
終於坐月子似的待滿一個月,幾位老人同意解除她的“緊閉”,崔綠真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去,讓奶奶給做了頓好吃的!一開始單位照顧胡峻新婚,每天都能讓他按時下班,現在可好,天天早出晚歸,有時省裡其他地州市遇到棘手案子,都要抽調他過去。
綠真一個人,有時住顧家,有時住小麻雀,有時也出差,倒兩邊樂得自在。
隻是,崔老太又多了塊心病,準確來說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近幾年一直“病”著。最省心的綠真和春苗都成家了,唯獨友娣春暉幾個還飄著,彆人跟她們一樣大的,孩子都上小學甚至中學了。
老太太急啊!
以前說不急,那是不想給她們增加負擔,尋思著還年輕,多玩兩年,可現在不能玩了呀,友娣春暉春月都三十啦,就是春芽也比綠真大一歲……她們周圍已經沒有三十歲還沒結婚的女孩了!
她自家人知道自家孩子脾性,外頭不知道怎麼嚼舌根呢,說她幾個孫女在大城市裡如此這般,跟親眼見到似的,為這事她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架,不想再吵了。
老太太現在隻有一個要求,快把她的孫女們嫁出去。
這人啊,一事順,萬事順,剛想啥它就來啥!
這不,綠真結婚後第一個春節,春月就把對象帶回來了。北京本地的小夥子,跟她同在電視製作中心工作,是話劇演員,綠真不知道,倒是聽春芽說,她看著眼熟,應該是常上台的。
春月男孩子脾氣,大大咧咧,找的對象也跟她一樣,倆都是沒心沒肺那一掛,聽說常常心血來潮翹班去看海啥的,身邊共同朋友一大堆,都是演藝圈的。
崔老太雖然不怎麼看好這位孫女婿,但也不阻攔,跟顧學章一樣的態度——先處著看唄,能成就成,成不了下一個更乖。她始終堅信,春月跟陳靜一樣脾氣,她就該找郝順東那樣的女婿,包容,有涵養,有成算。
東方不亮西方亮,春月的對象讓她不滿意,友娣的對象可就讓她笑得合不攏嘴了。那是一名上海的乾部子弟,說是在大會堂吃飯的時候認識的友娣,這麼多年一直通著信,追求不斷呢。
小夥子長得雖不如大姐夫周文良英俊出眾,可他工作能力強,年紀輕輕已經是上海市團委的科級乾部了,為人處事也很周到,關鍵他父母也是很有涵養的知識分子,非常喜歡和尊重友娣。
已經說好了,等她拿到國宴大師的證書,就在上海給她開一家飯店,還想幫她辦一所廚師培訓學校,讓她既不丟“師範大學生”的本行,又能把一身手藝發揚光大。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跟春苗的婆婆比起來,友娣這位準婆婆真是顛覆了綠真對中老年婦女的認識。同樣是上海人,那次在機場遇到的周樹蓮父親,可真是一言難儘,而這位準婆婆,知書達禮,溫柔賢淑!
也就是這時,綠真忽然想起來,有幾年沒聽說楊家父子幾個的消息了。
“你問他們乾啥?自從老太婆死後,我也不愛管他們家事兒。”崔老太歎口氣,就在去年,她們的老鄰居,人嫌狗厭的楊老太,死了。
雖然兩家人確實有仇,可終歸是半個屋簷下生活了一輩子,她也不想說一死人的壞話。
“我那天倒是聽李寶柱他娘提過一嘴巴,楊發財自從那年跑出去就沒回來,他們家大小子楊愛衛現在還沒討著老婆,二小子楊愛生倒是勤快,不怕吃苦,前幾年跟著人下南方乾活,掙到錢回來蓋了房子,去年剛娶了個廠裡姑娘。”
崔老太“阿彌陀佛”一聲,“這也算菩薩保佑,能娶到媳婦兒就好,以後好好把日子過起來,彆跟他爸一個德行。”
綠真唏噓不已,她絕對想不到,楊愛生就是因為她當年那一頓毒打而改邪歸正的。她那帶著靈力的暴揍,打動了他僅存不多的良知,讓他痛改前非,決心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才南下打工,拚搏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改革開放快十年了,當初一起從張愛國的“獨立王國”出來的幾家人,有的已經改頭換麵實現階層跨越,譬如崔家顧家,有的憑借自己勞動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好日子,譬如李寶柱家邱家。邱家在大河口鄉裡租了兩個小門店,開起鄉鎮小賣部,不至於大富大貴,但也不愁吃喝。
李寶柱家那就更牛皮了,李寶柱醫專畢業後分配回陽城市醫院,他父母在醫院附近租了個小門店,賣飯食,雖然手藝也不怎麼樣,但乾淨衛生且管飽,很受病友及家屬歡迎。
春苗生老二的時候,崔家人進進出出讓李寶柱他媽看見,拉著聊了老半天,這才知道村裡這麼多人的現狀。
這天,綠真剛吃完飯,準備回小麻雀去,忽然看見胡峻走路過來,“你沒開車?”
“沒。”胡峻說話噴出一股酒氣,綠真嫌棄的皺起鼻子,“喝酒了?”在喝酒不開車這件事上,他跟顧學章一樣堅持得死死的,哪怕半夜三更沒人送,他們走路也要走回家。
胡峻“嘿嘿”傻笑,“嗯。”說著,自然的抓住她的左手,十指緊扣,“今兒高興。”
“說出來也讓我高興一下唄?”
胡峻側首,看著妻子的側顏,金黃色的夕陽照得她五官晶瑩,尤其鼻子上的駝峰仿佛會發光,一層淡淡的絨毛有種小動物的柔美。喝了酒,膽子也大,他忽然湊過去,迅速的“啾”一口。
綠真還沒說啥呢,不知道躲在哪兒看見的八斤又開始嚎“我姐夫親我姐啦”……當然,這次他運氣實在不好,還沒嚎第二聲呢,他爸蒲扇大的巴掌就落他屁股上,痛得他“哎喲”叫著,夾腿就跑。
這娃,真是將“碎嘴巴”發揮到極致了。
明明顧老二和陳麗華都是很本分老實的人,偏偏他就“基因突變”。
小兩口十指緊扣,笑著快跑幾步,來到人少的地方,胡峻才說:“市局要外聘一名物證鑒定專家,專門負責筆跡鑒定這一塊。”
綠真眼睛一亮,“是說我的專業嗎?”
“對,我已經跟領導說了,你去試試。”他頓了頓,“到時候你就屬於獨立的第三方鑒定機構,不用在局裡坐班。”
綠真連忙點頭。
下一秒,胡峻又湊過來“啾”一口,小聲道:“市局對麵有棟小樓在招租,我已經買下來了,你什麼時候去看看,裝修一下。”
綠真一愣,人家招租,他卻給買下來?這還是她認識的小氣鬼胡峻嗎?
“以你的資質,完全可以開一個第三方鑒定機構,能出具有法律效應的報告,也能……”也能什麼,他沒說,因為到家門口了,對門的小夫妻出來,看見他們緊握的雙手,羨慕極了。
“胡警官下班啦?”
“嗯。”
“小兩口感情真好!”看見沒,死鬼,怎麼不見你牽我手呢?
男人被女人說得無奈,隻好被強迫似的牽起她的手:“行了吧?一天儘沒事找事。”
“哎你說誰沒事找事了?咱們兩口子牽個手咋了?你沒看外頭抓風化的警察都沒了嗎?人家胡警官都能……”絮絮叨叨,開開心心。
崔綠真卻更關心這個“第三方鑒定機構”的事兒,因為她確實喜歡她的專業,從小就夢想當筆跡鑒定專家,如果能有自己的設備,自己定辦公地點,自己決定出什麼報告,這簡直就是她的夢想呀!
錢不錢的無所謂,她就想做自己愛做的事兒!
婚後一個月她確實挺萎靡的,總覺著缺了點什麼。
胡峻笑笑,傻丫頭,以為他看不出她的萎靡?進屋,關門,把妻子壓在牆上,“咱爸說的,要給你選擇的權利,現在,是你親我,還是我親你,你選一個吧。”
綠真踮腳,摟住他脖子,室內隻剩喘—息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被鎖了,今天加更吧,大家等解鎖再看~二更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