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人找他調製顏料,衛寂算了算出嫁的日子婉拒了對方。
冬去春來,離衛寂與薑簷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再等金福瑞來時,衛寂將自己攢的銀子與囍字一並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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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成婚是一國大事,為此大赦天下。
成婚當日,薑簷先去皇上跟皇後那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後便帶著十八彩緞圍成的八抬大轎,率四十禮官、八十鑾儀衛,以及上百名護軍去郡王府迎人。
在成婚的前一日,公主為衛寂準備的妝奩便從郡王府送至東宮。
衛寂是男子,自然不可能鳳冠霞帔,內裡穿的是紅娟杉,外麵是廣袖喜服,上麵紋飾著龍鳳呈祥的圖樣。
他頸間戴著天官鎖,腰帶係著如意佩、紋雲香包,以及子孫袋。
子孫袋裡麵裝著花生、棗、桂圓、百合,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外麵鑼鼓聲鳴,炮竹震天。
衛寂叩彆長親之後,便在薑簷親姑母長公主的牽引下,走出了正堂。
大庸成婚有長輩送新人上花轎的習俗,按理說該由衛老太太送衛寂。
但長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由她來送更為體麵,旁人都羨煞這樣的殊榮。
隻有侯府的人知道內裡詳情,在這樣大喜的日子卻不得不護著顏麵,以目送衛寂嫁去東宮,極力掩飾心中的苦楚。
即便是一貫嘴硬的衛宗建,也還是來郡王府送衛寂出嫁。
看著長公主執著衛寂的手,從掛著喜簾的長廊漸漸走遠,衛宗建眸底泛出水光。
這幾晚他總是做夢,夢見夏子涼含恨地看著他,說後悔嫁給他,罵他沒好好地愛護他們的孩子。
年少時,衛宗建也曾恨過自己的父親,還賭氣地離家出走過。
後來被他父親捉了回來,自然免不了一頓棒棍,他母親擦著淚為他求情。
他父親便惱火地罵,“婦人之見,他變成這樣就是你慣出來的。”
一邊說,一邊拿藤條狠狠地抽他。
衛宗建沒有求饒一句,心裡卻怨恨極了,想著等他長大一定要離開侯府,做出一番事業要他老子好好看他到底有沒有出息。
他十五歲便瞞著家裡人投了軍,因為堵著一口氣,在軍營從未向旁人透露過他的身份,一路爬了上來。
到了適婚的年紀,衛宗建也不肯聽從家裡人安排,執意娶了夏子涼。
後來他父親病重,看著病榻上滿頭銀絲,不見往日強勢的父親,多年以來的隔閡煙消雲散,衛宗建在床前儘心侍候。
再之後他繼承爵位,成了鎮遠侯。
重擔落在肩上那刻,衛宗建才體會到父親的不易。
那時他公事繁忙,加之心中有壓力,便越發不願聽到後院的爭執。
一開始他站在夏子涼這邊,後來便埋怨她為何不能像京中那些女子敬重婆母,哪怕是為了他忍一忍。
他母親年事已大,還能享幾年清福?
夏子涼亦是滿心委屈,“你既喜歡京中知書達理的貴女,當初為何要娶我?”
他是真的喜歡她,見她的第一麵便喜歡。
喜歡她的堅毅果敢,喜歡她正直颯爽的性子。
可這樣的女子有自己的傲骨,她並不願意為任何人低頭,所以他們總是吵。
衛宗建開始嫌她不夠溫柔小意,不夠體諒他撐起這個家的不易。
夏子涼也嫌衛宗建總是和稀泥,像天下這千千萬萬的男子一樣,在家中有爭執時裝聾作啞。
他們都對彼此都失望透了,隻要見麵便會起爭執。
漸漸的衛宗建鮮少來她的院子,總是在外忙於公務,他想撐起這個侯府,不想衛家百年基業毀在他手中。
再之後,夏子涼心有鬱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衛宗建有時會偷偷去她的院子看她,看到曾經那樣鮮活的生命,正如寒風中的燭火一點點消逝。
他像個懦夫一樣不願麵對,好似不去看她,有些事便不會發生。
她病逝以後,衛宗建一直回避著有關她的事,連衛寂都不想多見,怕看到那雙肖像她的眼睛。
以前衛宗建總想擺脫他父親,不想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
前幾日他照鏡子,看著銅鏡中映出的人,衛宗建才發現自己活成了他的父親。
娶了一個循規蹈矩,賢惠溫順的女子。
待自己的孩子嚴厲苛刻,讓他們像曾經的自己一樣痛恨父親。
隻不過他比自己的父親更糟糕,因為他沒讓自己的孩子對這個家有絲毫留念。
衛宗建望著衛寂,對方穿著大紅的喜服,堅定地踏了出去,不曾回一下頭。
衛宗建想起幼年他被捉回家,他父親拿著藤條抽打時,他用仇恨地目光看著他父親。
那時他父親會不會像他現在這樣,如同被人淩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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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寂坐進喜轎。
轎前鑾儀衛左右各十六人,有人掌著燈籠,有人執著玉如意,有人捧著銀盆、金盆、玉盆在前開路。
聲勢浩大,引來全城百姓觀看,不過他們都被攔在道路兩旁,隻能遠遠瞧一眼。
來東宮這條路,衛寂走了無數次,隻覺得今日這條路格外長。
一顆心跟著轎子起起伏伏,直到轎子穩穩停到堂前,衛寂的心才落定,宮人將他引下轎跟薑簷拜堂。
他和薑簷一人執著一截紅色錦緞,中間是個繡球,叩拜了天地、高堂,接著便是對拜。
禮官高聲道:“禮畢。”
在衛寂即將被送入洞房前,薑簷突然往他手心塞了一樣東西。
衛寂雖不知這是什麼,卻還是下意識攥緊——那東西是溫的,烘得掌心一片暖意。
等到洞房,一乾人等都退下,衛寂才展開手心。
他撕開外麵那層荷葉露出裡麵的炸糕,這東西他以前在東宮吃過,外麵軟糯,裡麵夾著豆沙餡。
衛寂放到鼻前嗅了嗅,很香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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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來越暗,月輝透窗斜斜照進寢殿。
衛寂枯坐了一個多時辰,殿外才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殿門推開的聲音,薑簷走了進來。
他同衛寂一樣穿著大紅的喜服,身形峻拔,眉目深長,鼻梁高挺,任誰看了都會道一聲好皮相。
這張臉衛寂看了好幾載,已是非常熟悉,但今日畢竟不同難免有些不自在。
搖曳的紅燭映在衛寂麵容,在他的眉眼投下一片好看的剪影,那雙半垂的眼眸尾端拉出一道褶皺,尖尖翹翹的,像彎月的勾。
薑簷心念一動,走過去在上麵落下一個吻。
衛寂呼吸一頓,無意識抓了抓旁邊的被褥,耳根有些紅。
薑簷也很羞似的,慢慢坐到衛寂旁邊問,“給你的炸糕吃了麼?”
衛寂點了一下頭。
早上喜娘隻讓衛寂吃了顆紅雞蛋,一直到中午未曾進一點食兒,餓得實在受不了,衛寂就把薑簷給他炸糕吃了。
“我讓膳房給你下了麵。”薑簷從床榻抓了一把花生桂圓,“餓的話先吃這個墊補。”
衛寂接過那把乾果,訥訥提醒薑簷,“還沒有喝合巹酒。”
薑簷這才想起來,忙起身從紫檀案上拿起金福瑞早備好的合巹酒,將其中一杯遞給衛寂。
衛寂在薑簷灼灼目光中接過酒杯,他們雙臂如同交頸嬉戲的鴛鴦纏在一起,然後一同飲下杯中的酒。
這時宮人端來膳房做的麵。
麵湯是大骨吊的高湯,再配以筍片、花膠、花菇、乾貝、雲腿、幾根青菜。
衛寂已經餓過勁兒,隻用了半碗麵,又喝了半碗湯,薑簷陪他吃了一碗。
待他們吃飽,宮人服侍著他們漱口淨麵。
一個年長的宮人正要給衛寂脫下繁重的喜服,薑簷突然道:“你們都下去罷。”
一眾人不敢多耽誤,魚貫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殿又隻剩下他們二人獨處,薑簷重新坐回綢緞堆疊的床榻,他偷瞄一眼衛寂,不滿地咕噥,“站那麼遠做什麼?”
衛寂隻好朝他走過去,薑簷拍了拍旁邊,“坐。”
衛寂老實的同薑簷並肩而坐,因為不安他坐得極規整。
靜了幾息,薑簷硬邦邦問,“教習嬤嬤有沒有教導你……什麼叫洞房?”
衛寂血液轟得逆流而上,“教,教了。”
薑簷撚著一顆桂圓摳,小聲說,“也教我了。”
衛寂不知該怎麼接話,呆呆道:“哦。”
薑簷似有所指般道:“時辰好像不早了。”
衛寂低下頭,“……哦。”
薑簷又偷偷朝衛寂看去,指尖若有似無地碰了一下衛寂的小指。
衛寂仿若被蛇咬到那般,猛地縮回自己的手,但被薑簷眼疾手快抓住。
薑簷將衛寂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不自然道:“教習嬤嬤的話我都忘了,第一樁應該做什麼?”
衛寂的腦袋埋更低了,耳根子幾乎要滴出血。
薑簷拽了拽衛寂的手,“你說話。”
衛寂整個人淩亂得不行,在薑簷再三催促下,他隻能忍著羞恥,慢慢朝薑簷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薑簷呼吸濕熱,低頭碰上衛寂的額心,“遲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