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我這輩子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那必定是季桓了。 21
我從來不知一個男人可以對一個女人狠心到如此地步,折磨羞辱還不夠,直直要將她的所剩無幾的尊嚴也撕裂剝奪。
原來愛錯一個人竟是這樣的罪孽深重,即便墜入十八層地獄也不足以償還。
“微臣參見陛下。”
隨著這一聲清喊,簷下之人漸漸從昏暗處顯現出來,燈光照映出的陰影一點點從他麵頰掠過,漸露出刀削般淩寒的眉眼。
他一步一步走近,任由雪花沾染上衣裘鬢發,眸光卻比這茫茫夜色更為深幽沉暗。
我不由自主低頭往旁側一躲,借由徐吟舟頸背擋去了那懾人雙目,但很快又察覺出哪裡不妥,微愣片刻後拍了拍身下之人的肩臂,自覺從他清瘦的背脊上滑下,收起油紙傘,垂首走了出來,也不看前方,隻扶著腿慢慢跪下:
“奴婢參見陛下。”
對麵許久不見回應,有細雪擦著我鼻尖飄落,一時寒風四起,迎麵而來,直直要刺進我喉嚨裡。
“咳……”
我忍不住又輕輕咳了一聲,下一秒便緊抿住唇,眉頭攢皺成一團。
前方地麵上斜映的黑影似乎又向這邊挪了些許,正在這時徐吟舟複又彎了彎腰,恭敬道:
“陛下,姐姐腿腳不便,身子也不大好,不如先讓姐姐回屋歇息吧。”
黑影遽然一頓,片刻後才吐出一句極為冷凝的話語:“她何時成你姐姐了。”
“姐姐是老師的女兒,也永遠是微臣的姐姐。”
徐吟舟話音方落,隻聽得對麵一聲冷笑:“徐家三代單傳,這亂認親戚的毛病,愛卿還是改改罷,畢竟上官一族尚且戴罪在身,若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愛卿縱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百口莫辯。”
我眉頭皺得更緊,啞著嗓子道:“陛下教訓得是,是奴婢高攀徐大人了。”
“姐姐,這與你有何乾係,我……”
“青梔,”這次徐吟舟還未說完,便被那冷厲的聲音截斷:“送徐大人出宮。”
“是。”
很快有人走上前來,先是朝徐吟舟福了個身,而後伸手示意:“徐大人,請。”
被如此毫不留情地駁斥顏麵,徐吟舟倒也未覺尷尬,隻對著季桓拱了拱手,頗為識相:“微臣告辭。”
說著便轉身隨青梔一同離去,然而還沒走幾步,又聽那人漠聲道:
“西滁旱情刻不容緩,不若愛卿明日便動身啟程吧。”
“微臣遵命。”
……
二人腳步聲越來越遠,一時間,四周風聲依舊,卻是靜謐無言。
我仍然跪在薄薄的雪地中,腿腳有些僵硬,自始至終都未曾抬頭,因為我知道,那個人還沒有走,他肯定站在距此不遠的地方,冷漠地看著我,看著我如何苟延殘喘,正如今日慶和殿上那般,隻需在最後關頭留我一命,下一次又可以重新來過。
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何這樣熱衷於輕賤我,但我想,也沒有什麼是我承受不了的了。
待到他厭倦,亦或待到我真正油儘燈枯,我便解脫了。
“啊……”
忽然間我的身體徑直被人從地上淩空抱起,瞬時頭暈目眩,下意識環住他脖頸,待到定下神來,才堪堪看清近在咫尺的麵容。
我一直都知曉他生得好看,從十多年前眉目如畫的少年到如今俊美深雋的帝王,他的皮相都是頂頂好的。
即便現下,我對他已無絲毫旖旎之念,也不得不承認這張臉的確擁有顛倒眾生的資本。
想來我當年便是被這容顏所惑,繼而愈陷愈深,無法自拔,以至於淪落到這般地步。
倘若沒有那第一眼的驚豔與心動,或許就不會有後麵那種種錯事了。
可見色相誤人,不分男女。
我無聲地側過臉,與他目光錯開,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顯得有些木然。
實在不必多說,也無需再害怕什麼,他還有哪些手段,我統統收下便是,隻消他放過上官府,我願意奉陪到底,哪怕我是如此地不想見到他。
如果可以,隻盼往後餘生,永不相逢。
可此刻那冰涼的指尖正鉗住我下顎,硬生生將我的臉掰了回來:“怎麼,看都不敢看朕了?”
我斂著眸,啞聲應答:“陛下天顏,奴婢不敢冒犯。”
他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低頭盯著我看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今日之事,你……”
“陛下放心,日後若再遇上此事,奴婢定有自知之明。”
他先是一頓,捏著我下顎的手驟然一鬆,修指轉而撫上我眉目之間,瞳眸危險地眯起:“自知之明?那你倒說說,這雙眼是怎麼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