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這張字條之前, 我一直沒敢深究姑母的死因。
我也曾懷疑過,姑母是不是被季桓蓄意暗害,畢竟姑母待他苛刻, 而他與姑母素來勢不兩立。
可當時來向我傳遞消息的, 正是姑母身邊最親近的宮女, 她自姑母入宮時便已伴隨左右,算得上府裡的家奴,後來又為姑母殉葬, 故而她的話, 我大半是信的。
再者姑母後幾年身體愈發不好,接連受到重擊,許是一時氣急攻心以致無力回天。
記得最後那段時日裡,姑母總是不願見我,似刻意與我疏遠一般, 連宮門都不讓我進,直至最後聽聞她薨逝的消息,我才一路跌跌撞撞闖入了慈寧宮,卻隻見著了床榻上安詳的麵容。
姑母大概是在怪我罷,怪我不爭氣,怪我沒能為家族爭光出力。
我沿著長長的禦道一路奔行至慈寧宮,待至內裡時 , 方才轉頭對一直默默緊隨於我身後的青梔道: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青梔一頓, 看了眼慈寧宮的橫扁,到底沒有勉強, 輕輕福過一身:“奴婢在外頭等著姑娘。”
我同樣回了一禮, 關上銅門, 慢慢往裡走。
今日皇城祭祀, 季桓不在宮內,我依言來了慈寧宮。給我字條的不是彆人,正是當初禦膳房內為我帶來上官府消息的小太監龐佑。
他告訴我今日務必去趟慈寧宮,自有故人相見。
我獨自穿梭於空無一人的宮殿內,並不知他口中所說的故人是哪位,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定然知道姑母死因的內幕。
我伸出手,推開塵封已久的門庭,隻一眼便愣住了,在那空曠殿堂的中央,赫然站立著一人,他身著一襲淺色長袍,背影清雋修長,聽到動靜後緩緩轉過身,顯現出一張俊秀如玉的臉。
他唇角漸彎,邊走邊笑著喚我:“姐姐。”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嘴張了半晌才訝異道:“你……不是去了滁州麼?”
“滁州災情已畢,吟舟此番特回燕京複命,”他不急不徐行至我跟前,雙眸似有些委屈:“姐姐這樣問,是不歡迎吟舟回來麼?”
“當然不是,”我避開他的目光:“隻不過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徐吟舟繞過我,輕輕關上身後木門,柔聲道:“隻怪我太過憂念姐姐,故而回京前必得先入宮探望一番。”
“這麼說陛下還不知道你已經身回到京都了?”
他向我輕輕眨了個眼:“除卻姐姐,誰也不知。”
他本就生得清雅,這樣幼稚的動作由他做出來,倒是彆添一種風情,我不動聲色地彆開眸,道:
“龐佑口中所說的故人,便是你麼?”
“正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認,而後轉身走向內殿:“當初太後因病薨逝,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太後是老師的妹妹,也是姐姐最親近的人,吟舟便留心了一二,結果發現太後並非因病而亡,而是……”
他撫過床案上的某處深紅,緩緩道:“飲鴆自裁。”
我心跳有些紊亂,邁步跟上前去:“你的意思是,陛下毒死了姑姑,然後對外宣稱姑姑重病身亡?”
他並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隻從懷中掏出一件信封:“這是當初幸存宮奴留下的手書,姐姐一閱便知。”
我徑直拿過來,泛黃紙張攤開,歪歪扭扭的字跡瞬時呈現眼前。
宮中奴才大多沒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但我依舊能從字裡行間讀出,季桓是如何親手送來鴆酒逼姑母喝下的,且這張紙最後的落款是……春梅!
春梅原是姑母宮裡侍弄花草的小丫鬟,我見她有趣,曾教她識過幾個字,這寫法竟是分毫不差。
“太後薨逝,慈寧宮內的人走的走,死的死,當初救下這小丫頭的時候,也隻剩一口氣了,”他說著又輕輕歎息了聲:
“姐姐,你彆太傷心,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誤會?”我緊攥著紙張,走過去撫上床案深紅處那抹已經乾涸的血跡,啞著嗓子笑出聲來:“他一貫心狠手辣,又早便恨毒了姑母,做出這種事再尋常不過了,隻是我太過愚昧,竟當真相信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詞。”
他複又靠近我一步,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好心勸道:“姐姐,說不定陛下也有難言之隱,吟舟相信陛下是愛著姐姐的。”
“愛?我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罷了,”我抬頭看向他,眼裡笑出了水花:“可你知道嗎,我隻消一想到日日與殺害姑母的人同床共寢,便覺得惡心極了……”
他低頭深深凝視我,一手托住我胳膊:“所以,姐姐想怎麼做,逃出宮外麼?”
我掙開他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僵硬地搖搖頭:“逃不掉的……”
“事在人為,姐姐何必說得這麼篤定,日後姐姐若是想做什麼,隻管來此處尋我,吟舟必當傾力相助。”
*
回到秦霄殿時,季桓已經更換上常服,坐於禦案旁批閱折子了,甫一踏入,他便抬起眼,眉目微漾:“舍得回來了?”
我停下步伐,靜靜望著他並未說話,他眸子眯了眯,放下手中檀筆,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