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薄唇緊抿,身上皮肉炸開,鮮血淋漓,看上去火辣辣的疼,猩紅色的液體緩緩流淌,染遍全身各處,然而他卻似感受不到疼痛般,一雙眸子隻死死盯著前方,不一會兒,暗室外終於出現兩個模糊的人影。
他們並排著從外而入,一步一步,由遠及近。
削白指骨微微顫動,瞳孔中漸漸倒映出那張再熟悉不過麵容。
她身披銀白裘衣,被徐吟舟攙扶著一點點走近,暗室兩旁忽而燃起一簇簇火把,瞬間驅散陰寒,照亮狹窄潮濕的空間。
他們的雙眸便是在這突兀點起的火光中交相互映,如往昔無數次那般糾纏一處。
而不同的是,今時今日的他已淪為階下之囚,迎著她略微嘲諷的目光,季桓從未有哪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狼狽。
即便他早已知曉她是如何算計他,背叛他,又千方百計地暗害他,卻也無法承受直麵真相時的殘忍。
他滾了滾喉結,下顎緊繃,眉頭亦輕輕蹙起,終究沒能做到心如止水。
“你們先下去吧。”徐吟舟瞟了眼莫一,淡聲道。
莫一不由皺起額,看得出不是很服管教,當著徐吟舟的麵,卻也並未有任何質疑,片刻後將鞭子擱置於鐵架上,轉身徑直領著另一血衛出去了。
徐吟舟眉稍動了動,目送兩人退出暗室,複又看向身邊直視前方久不言語的上官梨,麵上仍舊一片溫和:
“姐姐,都怪我疏忽了,事先不知他們竟會對陛下用刑,不過姐姐放心,我這裡備有上好的白玉膏,若姐姐心疼了,即刻便可為陛下塗抹上。”
季桓眉頭蹙得更深,偏眸望向一旁的徐吟舟,隻見他如往常般隻著了一襲月白衣袍,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那乖乖巧巧的模樣,與平日朝堂上的順服截然不同,嗬,倒真似個細致入微,溫柔體貼好弟弟……
越看越無恥虛偽,端的是心機叵測。
“這怎能怪你,”然而那女人似乎並未看出他的半點不妥,竟是認真道起謝來:“阿舟,你不必多想,這次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這般順利。”
“姐姐客氣了,我與姐姐互利互惠,姐姐想做的事,便也是我想做的事。”
季桓眯了眯眼,胸膛微微起伏,消消沉沉半晌後終是開口道出一聲:“上官梨。”
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他嗓音頗有些乾澀,帶著些淡淡的沙啞,悶悶飄散開來:
“此人狼子野心,你莫要被騙了。”
上官梨這才回轉過頭,可不待她說話,徐吟舟便上前一步,施施然向季桓行了個禮:
“陛下,此事的確為微臣一手籌謀,與姐姐並無乾係,陛下若有怨氣,便衝著微臣來吧。”
季桓眼神更為陰鷙:“你閉嘴。”
“該閉嘴的是你,”上官梨從後方走出,又對著徐吟舟溫聲道:“阿舟,你我既共謀此事,自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以後這種話,切莫再提,即便日後東窗事發,我也會與你一同承擔。”
她一臉認真,言之切切,仿佛宣誓一般,聽得季桓暴躁不已,腹內似有一幽團火在燃燒,好不容易壓製下去,卻又聽兩人道:
“姐姐,阿舟明白了,不過我看陛下傷勢有些嚴重,還是先上藥為好。”
“你便是太過良善了。”
“我隻是擔心陛下若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姐姐也會跟著傷心的。”
“阿舟,你實在多慮了。”
“……”
季桓麵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推搡半天,將將壓下去的火氣又“蹭”地一下躥了起來,青筋直跳,火冒三丈。
帝王權術,喜怒皆不形於色,哪怕受遍萬千酷刑亦是如此,但他真的已經許久沒這麼生氣過了。
徐吟舟這些陰不陰陽不陽的玩意兒是從哪兒整的?一聽便知漏洞百出裝模作樣,最離譜的是,上官梨那蠢女人居然被這樣拙劣的表演耍的團團轉,末了還誇讚罪魁禍首一句“太過良善”?
季桓頭一次覺得自己太過心慈手軟,他給過徐吟舟多少次機會,現下便想抽自己幾巴掌。
他自認君王馭人之術早已爐火純青,卻不想到頭來竟栽在了徐吟舟手中,不,準確來說,應當是敗給了上官梨。
原以為任她下藥下毒,作威作福,她便能慢慢消除芥蒂,怎知她要的竟是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可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上官梨,”他平複下心境,頓了頓後儘量平和道:“桐兒……還好麼?”
“他很好,”這回她答得倒是爽快:“桐兒即將繼承皇位,你有空擔心彆人,不如好好擔心擔心自己。”
季桓輕眯雙眸:“幼帝即位,權臣乾政,便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
“那又如何,當年燕城權變,你的王位,不也是偷來的?鳥儘弓藏,如今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季桓,姑母之仇,上官滿門之仇,你是時候償還了。”
幽黃的火光映照出他夜一般深邃的雙眸:“上官梨,你不要為了一己之私,成為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