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把黃瓜呈上來就退出去。韓嫣佯裝好奇,“那位是?”
“家中洗衣做飯的女奴。成熟的果子都叫青弟給衛夫人拿去了。沒什麼招待韓兄。這是胡瓜,又叫黃瓜,據說因為老了皮是黃色的。現下是最為鮮嫩的時候,韓兄不妨嘗嘗。”
韓嫣從未吃過胡瓜,不由得升起一絲好奇之心,就叉一塊嘗嘗。
爽脆可口,沒有甜味卻能勾起人的食欲。
韓嫣不敢相信,這東西竟然來自外族。城中西南來的客商偶爾也會兜售外族人的東西,他買過幾次,從未見過甚至聽說過此物。
“衛兄在何處買的?”
衛長君朝東邊看一眼,“子午棧道。西南來的客商都會從那邊過。我聽到動靜會過去叫住他們,找他們買些我需要的物品。我原先是想著不用進城省得奔波,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
“南邊的莊稼和後頭的草也是?”
衛長君微微搖頭,“但不可說。”
韓嫣挑眉,笑的有些古怪:“不可說?”
衛長君頷首:“不可說。”
韓嫣:“長君合該知道今日不是休沐?”
“我知道韓兄此刻應該在陛下左右。韓兄同黃門到此陛下一定知道。即使陛下親自前來也是不可說。”衛長君裝的高深莫測,這令韓嫣忽然想起衛長君來此的目的——清修。
算算日子,衛長君來此也有大半年了。難不成他已經見到神人,或者得到了神人的指引。
若是如此他還真不能問。神人怪罪下來可不是他能承受的。
“不可說那就不說種子從哪兒來的。”韓嫣試探著問:“衛兄可否告訴我那後頭種的草是什麼草?為何馬十分喜歡。”
衛長君:“苜蓿草,又有‘牧草之王’之稱。”
韓嫣楞了一下,接著想笑還是想笑,“長君可知牧草之王意味著什麼?”
“前麵莊稼後麵草,韓兄不問莊稼反而問草,顯然奔著草來的。我那草除了家裡的牲口唯有青弟的馬吃過。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不是愛顯擺之人。我沒告訴過他那草優於一切草料,他也想不起來炫耀。韓兄到此顯然是陛下看到了他的小馬駒。難道不是嗎?”
洞察秋毫,韓嫣都不禁佩服起這個奴隸出身的衛長君,“你可知我不能空手而返?”
“那草現在割掉等到深秋時節還能長如今這麼高。”
韓嫣眼中一喜。
衛長君笑道:“我還沒說完。我隻有一頭牛,又因要種莊稼自給自足,所以種草的時候就沒犁地深耕,而是撒上去的。長勢不好。若能深耕,種子埋深一些,種一次可以管兩三年。”
“原諒我從未種過莊稼下過地。”衛長君披上一層神秘外衣,驕縱的韓嫣也不由自主地對他謙虛起來。
衛長君:“深秋時節割掉之後不需要把根犁出來。等到第二年開春,會像小草一樣長大。但得追肥,不然不如今年茂盛。”
韓嫣隱約懂了。
衛長君又說:“那後頭我打算等到深秋就割掉種小麥。明年會在這大院兩邊的空地上撒上一些。倘或陛下需要很多苜蓿草,也要準備幾畝地才是。”
彆說幾畝地,幾百畝地也不過是劉徹一句話的事。
韓嫣了解劉徹,他十分不介意,“衛兄還有多少種子?”
衛長君胡扯:“後麵那五十畝地能采多少我就有多少種子。深秋時節采摘。我家八個奴隸,其中一老一小你見過,小的是去病的玩伴,老的是家裡看門的,其他六奴四女兩男可以下地乾活。但他們都下地就沒人給我做飯洗衣了。”
韓嫣懂了,陛下想要種子就自己派人來采摘,他衛長君無能為力,自己采的隻夠自個種的。
倘或換成彆人,哪怕是衛青,韓嫣也不禁拍案而起。可衛長君,韓嫣隻覺得不愧是神人的弟子,有骨氣,腰板夠硬。
“舅舅,舅舅——”
衛長君眉頭微蹙:“這次又跟誰?”
小孩進來,看到韓嫣不意外,看到他麵前瓜很意外,“怎麼不吃啊?”
“有事沒事?”衛長君挑眉。
小孩想起正事,“舅舅,我發現一個這麼大,這麼大的瓜。”用小手比劃一下,“我肚肚這麼大!”
韓嫣又忍不住好奇了。
衛長君知道他說的是西瓜。西瓜種子和黃瓜種子都是嘟嘟給的。名下多了一百畝地係統送的。衛長君沒指望能種出來。先前看到結果有點意外,但瓜生長很慢,他看幾次看煩了就懶得往西瓜地裡去了。
大外甥不說他都快把那幾株西瓜忘了。
“冬瓜?”韓嫣問。
衛長君微微搖頭:“也是可以生吃的。不知熟了沒。韓兄不妨一起過去看看?”
韓嫣非常不介意。
隨衛長君到西院西邊看到一壟一壟的菜地又感到意外,這家也沒個女主人,竟然也能收拾的如此井井有條。
越過菜地,他們來到西院屋角,韓嫣看到一片綠的藤蔓。他仔細看了看,看到小孩說的黑皮瓜。乍一看真有點像冬瓜。
“這可有名?”
衛長君:“西瓜。”
“冬瓜的近親?”韓嫣詫異道。
衛長君想想西瓜籽隻比冬瓜子小一點的,冬瓜也是滿地爬,西瓜藤也是,“算是吧。不過跟胡瓜來自同一個地方。韓兄且等等。”
小霍去病跟上他舅。衛長君回頭一瞪眼,小孩停下,拉起阿奴:“阿奴想去。”
小阿奴懵了,誰想去?
韓嫣不禁想笑,衛長君的這個外甥真是個小人精,“小孩,怕舅舅?”
“我才不怕!”小霍去病梗著脖子否認。
韓嫣:“那過去看看?”
“我要陪阿奴。”
韓嫣服了,“衛兄,如何?”
前世衛長君跟他父親學挑過西瓜。婚後買整個的西瓜也是他挑。衛長君敲敲便知道瓜差不多熟了。衛長君摘掉,小霍去病就衝他伸手。衛長君瞪眼,小孩再次拉起阿奴。
韓嫣確定小孩真怕衛長君倒是有些意外,他還以為人小鬼大的小不點天不怕地不怕呢。
衛長君吩咐趙大打一桶井水,把西瓜放桶裡,他先帶韓嫣去後麵。
出了家門,孟糧和牛固從西邊回來。手裡拎著個空麻袋,打算繼續上山弄樹枝。衛長君叫他們跟他去後頭,挑苜蓿濃密處薅一麻袋苜蓿。
衛長君沒下去薅,而是在地頭上招呼韓嫣:“韓兄,一麻袋夠嗎?”
韓嫣騎馬來的,不夠也沒法馱,“足夠了。但有一事,倘或明日陛下就令人前來收割……?”
“給我留三五畝地。我家中還養了一頭牛和一頭驢呢。吃慣了這種草彆的不吃。”
韓嫣想起衛青的那匹馬,決定回頭他親自帶人前來,給他留七八畝。
一麻袋苜蓿抬進院,韓嫣叫孟糧分兩麻袋裝,由兩個黃門馱著。韓嫣叫他們一起來的目的也是馱東西。
衛長君依然沒請兩人進來。跟著他進進出出的小霍去病見兩人跟樹樁子似的在桑樹下站著很滿意,臨進門時還衝兩人一揚下巴,十分得意囂張。
衛長君眼角餘光看到,拎著他的小胳膊把他抓進來。韓嫣看得心驚肉跳,“小心!”
“皮實的很。”衛長君鬆開小孩,吩咐趙大拿瓜和刀,他去堂屋切瓜。隨後又叫小霍去病去喊衛步。
先前韓嫣一進門,衛步就去告訴他母親,韓嫣來了。衛媼在宮裡見過韓嫣幾次,看起來很高傲。於是就沒出來,帶著女兒躲去了東院。也是擔心哪句話說錯了壞了長子的事。
衛長君隻顧應付韓嫣,想不到這些。但他已經在韓嫣麵前裝了一把不懼權貴,西瓜一切兩半,給衛步一半,叫他拿去孝順母親。
韓嫣不禁問:“令堂也在?”
“天氣悶熱,阿母在東院歇息。”衛長君先前到後院瓜地沒見著他母親,出去也沒看到,就猜到人在東院,“咱們不管她,嘗嘗這瓜。”
嘟嘟跳出來,[哥,韓嫣有個弟弟叫韓說。]
衛長君一邊切瓜一邊回他,[我沒忘。他最初還是衛青手下的一名校尉。他現下可能還沒衛青大。兩人年齡相差這麼多關係未必好。再說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以後再犯我自會收拾他。即便兄弟二人感情甚篤,韓嫣也未必能料到他弟弟敢摻和東宮之事。]
[我哥不愧是我哥,理智又清醒。]嘟嘟放心了,也不打擾他吃瓜。
小霍去病見他舅切好,習慣性伸手。衛長君輕咳一聲,小孩把手背到身後,一臉的無辜。
韓嫣給小孩拿一塊。衛長君攔下,“他吃不了。”隨後切兩小片,給他和阿奴各一片,“霍去病,敢隻吃尖尖,以後再切瓜,我叫你隻能看!”
“我還沒吃!”小孩氣得大吼。
衛長君:“以免你倒打一耙怪我沒提醒你。”
小孩不敢信,他舅什麼時候又學會一招啊。
隨後衛長君叫曹女送來一個盤子,他把瓜切成小塊,然後把韓嫣先前用的叉子給他。
小霍去病看見眼中一亮,也叫曹女給他拿個盤子和叉子。衛長君無奈地給他切一點,“再拿個叉子,跟阿奴出去吃。”
小孩不出去,和阿奴兩人坐到韓嫣身旁吃。然而他倆高估了自個的肚子,盤子裡的瓜還沒吃完就撐的吃不下去。
韓嫣也高估了自己,隻是嘗個鮮就飽了。
衛長君見一大兩小不可思議:“這瓜水頭足。”
韓嫣戀戀不舍的放下清涼解渴的西瓜,“衛兄家中還有什麼瓜?”
“隻有這兩樣。”
韓嫣起身:“那就不打擾衛兄了。陛下還等著呢。”
衛長君送他出去。
衛步和衛廣聽到正院靜下來,就從東院過來問他韓嫣來做什麼。衛長君也沒瞞他們,直言韓嫣發現了草的秘密。
兄弟二人很擔心衛長君。衛長君老神在在地表示儘在掌握中。兄弟二人去給母親複命。衛長君回正院把瓜切成小塊,然後用小霍去病的盤子端出去,叫一眾家奴也嘗個鮮。剩下的自然是留著下午吃。
至於韓嫣回去怎麼說,劉徹會不會立即過來,過來沒得吃又如何,全然不在衛長君的考慮之中。
劉徹聽說了黃瓜清爽西瓜可口,真想過來見識見識。然而還沒走出宣室,豆大的雨滴就落下來。
路上可以行馬車,已經是三天後了。
衛長君不擔心他的莊稼,倒是擔心八陽裡的人這一年白忙活。披著蓑衣出去一看,地裡的麥子割完了,衛長君替他們高興。無論有沒有打下來,隻要麥穗進家就不會影響收獲,畢竟都被太陽曬乾了,堆在屋裡三兩天也不會發黴。
這一看反倒讓衛長君想起現如今種紅薯也能趕在深秋時節收獲。
翌日雨變小,衛長君前往八陽裡,告訴裡正,長出來的紅薯藤也可以剪掉一些種下去。然而並沒有幾人往地裡種。沒有牛犁地是其一,其二都不知道紅薯能結多少,怕影響收獲下一季黃豆。又覺著衛長君沒必要欺騙他們,倒是把房前屋後溝邊頭上種滿了。
衛長君沒有太多慈悲之心,已經說了,不信也沒再管。其實他也沒空管,劉徹要來了。
劉徹倒是想來,臨出發前看到醫者往衛子夫宮裡去,已經為人父且有經驗的劉徹頓時顧不上彆的。
韓嫣隱隱猜到了,不過還沒等醫者證實他就來了,不好叫衛長君空歡喜一場,見著他絕口沒提衛子夫。
倒是沒忘記黃瓜和西瓜。
衛長君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四根黃瓜一個西瓜。西瓜不如韓嫣第一次吃的大,卻已經是西瓜地裡最大的了。
衛長君帶韓嫣親自摘的。
韓嫣趁機數數隻有八株西瓜,“衛兄,是不是還得留作種子?”
並不需要。但衛長君依然點頭。韓嫣很識趣地說:“陛下若問起來,我就說除了種子隻剩一個,還得一個多月才能長大。”
嘟嘟閃出來,[上道啊。]
衛長君拱手道:“多謝。”
韓嫣知情識趣也是對劉徹。對衛長君這樣不過是因為他神神秘秘,“衛兄客氣了。”
衛長君笑著隨他往南去。到大門口把準備好的布袋給他,然後目送他離開。嘟嘟見他這樣很想知道他對韓嫣的感官。
兩麵之緣,能有什麼感官。衛長君直言,[泛泛之交。]
[你會提醒他避著王太後嗎?]
衛長君眉頭一挑,[與我何乾?]
嘟嘟差點死機,[之前聽你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又見你給他留瓜叫他回去好交差,還以為你會插手。]
[我吃飽了撐的,還是地裡的活不累?]衛長君轉身回屋,看到小崽子跟個兔子似的往屋裡竄,“霍去病,站住,手裡拿的什麼?”
小孩兒震驚,大舅又是怎麼看到的啊。
“轉身!”衛長君拔高聲音。
小孩不敢不轉過身。
衛長君見他抱著一根長黃瓜很是意外,“居然還有?”
小阿奴點頭:“有的。”
小霍去病瞪他一眼,就你嘴快!
衛長君先前真沒看到:“霍去病,說,是不是你用葉子擋住了?”
小孩睜大眼睛,然後乖乖過來把黃瓜奉上,說出一句振聾發聵的感慨:“大舅是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