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正笑嗬嗬點頭:“那天割麥子割的急,好些麥穗掉地裡也沒顧上撿。我覺著撿回去不能吃喂牲口也是好的。”
衛長君頷首讚同。裡正先憋不住,問他弄這麼多樹葉做什麼。衛長君懶得上趕著教人漚肥。可裡正主動問了,衛長君也沒隱瞞。他把先前跟孟糧說的那番話告訴裡正。
裡正以前用草木灰是直接撒地裡。他先前聽衛長君說跟糞便一起更好,卻不知是因為發酵。衛長君一說曬一個夏天,裡正一通百通,問他爛菜葉子之類的是不是也可以。
衛長君點點頭。
“麥秸豆秸呢?”
“一個夏天漚不爛。”其實他也不清楚。隻是衛長君前世從未見過親戚鄰居老家父母把麥秸豆秸往糞坑裡填,“興許得三五年。”
裡正又問:“除了樹葉菜葉子,還有什麼能漚肥?”
“豬屎豬尿,各種牲畜糞便。”
裡正懂了,禁不住說:“還是城裡人懂得多啊。”
衛長君笑笑接下這個奉承,“該種大豆了吧?”
裡正楞一下,見他朝北邊地裡看去,“我想種高粱。大豆賣不上價也不好吃,萬一趕上下雨天來不及割,泡在水裡變成豆芽,這一季就白忙活了。”
衛長君猶豫片刻,決定說出來,“不是可以做豆腐嗎?”
“豆腐?”裡正頭一次聽說,“那是何物?”
衛長君胡扯他也是跟城裡人學的。隨後大概講一下豆腐的做法。末了又告訴裡正他家明早做豆腐,裡正若是有空不妨來看看。
有人好心教他,裡正沒空也得擠出空來。他也沒等到明日,當日回到家中就挨家挨戶問誰想學做豆腐,衛家大公子好心叫他們過去學。
與此同時,韓嫣抵達未央宮宣室,奉上那四根黃瓜和一個西瓜。劉徹接過去端詳一番,確定他從未見過,令黃門打水在宣室洗。
洗乾淨擦乾淨,劉徹親自削黃瓜皮,然後問韓嫣怎麼吃。韓嫣朝衛青看去。劉徹恍然大悟,比起韓嫣衛青更清楚。
衛青實在,直言可以涼拌也可以用鏊子做黃瓜炒雞蛋。韓嫣大為意外,禁不住問:“這不是瓜果?”
“大兄說是菜。”衛青看向西瓜,“那是瓜。”頓了頓,“大兄也說過去掉外邊那層黑皮和裡頭的紅壤,可以切片涼拌或炒著吃。”
劉徹問他可否吃過。衛青老老實實說:“不曾。”
韓嫣解釋以前還沒熟。他上次前往衛家吃的那個西瓜還是頭一個。這是第二個。還有一個衛長君得留作來年的種子。
劉徹反倒越發好奇,切一塊自個嘗嘗,爽脆倒是爽脆,好像沒什麼特彆之處。他又把西瓜切開。這個西瓜熟透了,他的刀剛切出一條縫,宣室內的眾人就聽到開裂聲。劉徹嚇一跳,然後沿著裂縫切開,裡頭紅彤彤的煞是好看,隱隱可以聞到淡淡的清甜,口中不由得分泌出唾液。
劉徹用刀挖一點,甜到心坎上竟然還不膩,也不像樹上的果子那般硬,水分十足,“這個好!”朗聲說出來就迫不及待地切開。
韓嫣提醒他是不是給太後和太皇太後送去一點。
劉徹停下,盯著西瓜打量許久,一個瓜均勻切四塊,然後拿其中一塊又均勻地一切兩半,叫黃門找個兩個食盒,分彆給他母親和祖母送去。
韓嫣見他這麼吝嗇,簡直想笑,“陛下,衛夫人和皇後呢?”
劉徹又拿一塊切兩半,令小黃門給衛子夫送去一半。剩下那一半又切成四塊,分彆給皇後和他後宮的女子送去。
衛青張了張口,想提醒他的主君,衛夫人的比皇後的大不合規矩。劉徹橫他一眼,“朕的公主不吃了?”
韓嫣也不禁張口結舌,小公主尚未滿百天會吃什麼。
劉徹不待他二人說出口:“想不想嘗嘗?”
韓嫣和衛青不約而同地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劉徹給韓嫣一半,叫他切開同衛青等人分食,他自個占了四分之一。韓嫣心說,您要是能吃完,我這輩子都不再吃西瓜。
嘟嘟的瓜種好,這個西瓜得有漢十五六斤。西瓜水多,那麼多水下去劉徹受不了,吃了七成就吃不下去。劉徹叫小黃門收起來,留他午飯後再用。
隨後問韓嫣鮮苜蓿在何處。韓嫣告訴他在馳道上放著。劉徹騎馬過去查看一番,令小吏送去馬舍。
回到宣室,劉徹令衛青下去用飯,留韓嫣在宣室,問他衛長君的情況。衛長君衣著簡樸,乍一看跟尋常百姓似的。韓嫣心底認定他乃神人的弟子,就誇他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莊稼種的很好,在荒郊野外如魚得水,很有隱士之風。
劉徹愛往秦嶺去,韓嫣覺著衛長君種的莊稼瞞不住他就實話實說,衛長君種了很大一片莊稼,但他從未聽說過也從未見過。
劉徹納悶了:“神收徒不教修仙之術教種莊稼?”
“這也是臣百思不得其解之處。”韓嫣把他的猜測說出來,“人有千百樣,神應該也有千百種。興許叫衛長君種莊稼也是延長壽命的一種法子。臣記得太醫說過,衛長君時日無多,仔細保養也就活到除夕前後。可這次臣過去,衛長君實不像短命之人。”
劉徹仔細回想那日太醫說的話:“太醫說他麵無血色,像是血流儘了。”
“隻比臣瘦,旁的並無不妥。”
劉徹的手撐著臉頰擰著眉頭,沉吟道:“他這個修身之法不適合朕。朕總不能皇帝不做跟他去種地。”
韓嫣不知從何說起,陛下才多大,弱冠之年就擔心時日無多,未免過杞人憂天,“陛下,有了牧草就有了良駒。有了良駒陛下可以做很多事。倘或叫臣選,臣寧願選衛長君如今這種修身健體之法。”
比起飄無虛渺的修仙之法,也不一定能成正果,劉徹也想要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可人總是很貪心,這也想得那也想要。
劉徹頗為不甘:“衛長君沒說什麼神仙法術?”
“衛長君隻說若是陛下也想種苜蓿,不止要準備土地糞肥,還要挑一些人深秋時節去他那兒收種子。他家人少,收上來的種子隻夠他明年種的。”
劉徹氣笑了:“他是不是忘了他家還是朕令匠人修的?”
韓嫣知道他不過嘴上說說,並沒有真生氣:“那麼多苜蓿進未央宮,浩浩蕩蕩,東宮此時肯定收到消息了。陛下有空跟衛長君計較,不如想想怎麼糊弄老太太。老太太這兩年三天兩頭宣太醫。若是叫她知道時日無多的衛長君身體越來越好,您說她是宣衛長君進宮,還是親自去秦嶺一探究竟?”
劉徹頓時頭疼的反胃,抬抬手叫韓嫣退下。韓嫣到宣室外,遠遠看到一個黃門疾步走來,趕忙回身提醒他主君,東宮來人了。
竇太皇太後罷免劉徹的丞相禦史大夫等人劉徹忍了,動懂得修仙之法,還能種出稀有奇異莊稼的衛長君,劉徹忍不了。
抵達東宮,劉徹滿嘴胡扯,直言苜蓿是他尋來叫衛長君種的。蓋因他身邊的人隻有衛長君懂馬草,他以前在平陽侯府是喂馬的。
人老成精的太皇太後自然不信他。劉徹前腳出東宮,她後腳令人快馬加鞭前往秦嶺查看。好巧不巧,衛長君又站在大糞坑旁搗鼓。前來查看的人回稟太皇太後,衛長君忙著掏糞。竇太皇太後一臉厭惡,奴隸就是奴隸。
殊不知來人前腳走,嘟嘟就出來提醒衛長君,剛才打馬從這邊過的人不對勁。
方圓十裡從此處上山的人就沒有衛長君不認識的。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生人過來,衛長君不認為是路過或迷路。路過前麵無路,迷路更不可能,寬大的子午棧道長安百姓誰人不知。此間又隻有一戶人家,衛長君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衝他來的。
王太後和劉徹母子相依為命多年,無論那苜蓿草從何處得來,王太後都不會懷疑劉徹。衛長君篤定,[太皇太後的人。老太婆不好好保養,也不怕心操多了一覺睡過去。]隨後又問嘟嘟有沒有可能早死。
[當然有可能。好比你回頭種攢夠百歲把壽命給霍去病三十年,這三十年當中有人殺他導致他心臟暫停,我也無能為力。]
衛長君明白,[你說老太婆會不會把我從這兒趕出去?]
[不會。咱們隻是無名小卒。她把劉徹逼急了,劉徹動兵她也沒法子。她又不是呂後。再說了,她身後也沒諸呂撐著。唯一有出息的侄子竇嬰還被她趕回家閉門思過去了。]
“小公子,慢點!”
趙大著急的聲音傳過來,衛長君把鐵鍁放地上留孟糧和牛固過來用,[竇太後叫她侄子思過,我也該叫我外甥閉門了。]不急不躁地過去,見小孩一點點往溝裡移,眉心猛一跳,慢吞吞踱步到跟前,悠悠地問,“小公子,下水洗澡?”
小公子腳下踉蹌,險些一腦袋紮水裡,不敢置信地扭頭,“舅——舅?你你你——”
“讓你失望了小公子,我沒上山,一直在西邊。”
小公子的臉色驟變,握緊小拳頭,“我我手臟,我洗手,腳臟,洗腳!不不是——沒有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