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門客先疑惑後了然, 緊接著又疑惑不解,仿佛韓嫣說了句廢話。養狗多日狗跑了,不就是養了隻白眼狼嗎。
韓嫣頓時覺著他們被衛長君當免費勞力用也活該。竇嬰又想請他們另謀高就, 哪怕去找以前唯他馬首是瞻的田蚡也行,他絕不羨慕嫉妒。
眾人注意到竇嬰和韓嫣臉色複雜, 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 可是什麼呢。他們想不通,眼神求救衛長君。衛長君是個坦坦蕩蕩的君子, 一定不會像韓嫣一樣, 一句話說的拐彎抹角,還嫌他們笨。
衛長君笑道:“我先提醒諸位,之前是侯爺先說我家狗子跑了。”
眾人點頭。
衛長君轉向狗窩的方向,“小狼崽子, 出來!”
眾人懷疑他們聽錯了,不禁問:“狼崽子?”
小狼崽子探出頭來。
衛長君招招手, “過來!”
小狼崽子看看窩裡的湯食,又看看衛長君,猶豫不決。衛長君瞪眼, 再次招手。小狼崽子跑過來,衝他齜牙咧嘴, 仿佛在說,有話快說, 有屁快放!
衛長君看向眾人,“看見了吧?”
眾人麵麵相覷, 看見什麼了。
竇嬰扶額,以前怎麼就覺著這些客人個頂個的不錯呢。
“它一隻狗不會搖尾乞憐,還看不出問題?”竇嬰提醒。
眾人恍然大悟, 想起什麼紛紛後退,滿臉難以置信,指著小狼崽子,張口結舌,半晌沒有憋出一個字。
衛長君彈小狼崽子一個腦瓜崩,“回去。”朝狗窩方向抬抬手。
小狼崽子又衝他齜牙咧嘴一通才屁顛屁顛跑回去。
隨著小狼崽子鑽進窩裡繼續喝湯,眾門客才敢呼吸,緊接著不約而同地轉向衛長君,神色一言難儘。
衛長君總覺著這些人希望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可養狼的是他又不是他們。再說了,他在自家地盤上養礙著誰了。
衛長君裝沒看見,問竇嬰和韓嫣用飯了嗎。
竇嬰用了,韓嫣還沒用。衛長君叫趙大把椅子搬屋裡去,同竇嬰等人道一聲晚安,就和韓嫣回去等著用飯。
眾門客傻眼了,沒了?他不該說點什麼嗎。隨後眾人轉向竇嬰,吞吞吐吐地問:“侯爺,方才那個真是狼?”
竇嬰:“你們不是看見了嗎?”
“可是,可是——我不是說衛公子不該養狼,可也沒有這麼養的。”
其他門客頓時忍不住幫腔。有人嫌衛長君養的隨意,有人擔心他養狼為患。總歸一句話,這狼就是養也不能養在外麵。
竇嬰故意問:“養屋裡?”
“室內也不可。應該在院裡弄個圈圈起來養。”有門客說出來又覺著這樣還是不妥,“其實就不該養。”
竇嬰朝衛家大門一揚下巴。那門客下意識看過去,一見空無一人,鬆了一口氣,“衛兄沒出來。侯爺無需擔憂。”
竇嬰又忍不住懷疑他的眼光,“我是說諸位既然這麼擔心,不妨直接告訴長君。長君為人坦蕩,諸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長君應該聽得進去。”
要是聽不進去呢?那得罪了衛夫人長兄,陛下眼前的紅人,他們此生怕是都沒有機會為陛下效力了。
眾人思量再三,請竇嬰勸勸他,名曰他乃長者,衛長君不好拒絕他。竇嬰氣笑了,“老夫之前沒說現在說,諸位不覺著太晚了嗎?”
此話也有幾分道理。
眾門客瞬間決定改日找機會勸勸他——衛長君累了一天,今日合該叫他好生歇息才是。
竇嬰見他們這樣越發失望,打算明日找衛長君聊聊,他鬼點子,一定有法子令他們主動請辭。
翌日上午,竇嬰拿著幾卷書來到衛家,看到衛長君在西邊茶幾旁撥弄小火爐,很是意外,“怎麼突然這麼有閒情逸致?”
“您當我想?”春天不愧是疾病高發期,衛長君昨日在田埂上待一天,今早起來頭沉的就不像他的。衛長君喝不慣茶湯,卻不得不承認放了薑片、花椒等物的湯既能驅寒又能暖身。衛長君把小茶罐放火爐上,發現他還坐下了,“不用給步弟和廣弟上課?”不由得看一眼等他多時的兩個弟弟。
衛步懂事地說:“不急。我們先把昨日侯爺教的複習一遍。”
竇嬰給他個讚賞的眼神,書卷放茶幾一角,離火爐遠點,“老夫問你一件事。”
衛長君點點頭,拿起水盆裡的熱麵巾敷額頭。
竇嬰不禁問:“真病了?”
“有點著涼,沒大礙。”衛長君一抬眼發現他猶豫不決,心中一凜,“侯爺不是想叫我下次見著陛下請陛下召你入朝吧?”
竇嬰一愣,回過神來哭笑不得,“找陛下有什麼用?要求也是求太皇太後。”
“可惜太皇太後不屑召見我這等草民。既然不是這事,還有什麼事值得您魏其侯吞吞吐吐?”
竇嬰朝房門方向看一眼。
衛長君給兩個弟弟使個眼色。兄弟二人去院裡盯著彆有人靠近。
“現下可以說了?”
竇嬰踏實了,“我家那些客人,長君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衛長君被問糊塗了。
竇嬰:“才能。”
“才能?”衛長君驚訝。
饒是竇嬰也覺著他們沒什麼大才,可衛長君的態度叫他很受傷,“多少還是有一點的吧?”
“有一點您還問我?”衛長君笑著反問。
竇嬰噎的想拂袖而去。
衛長君斂起笑容,“他們做什麼了?昨日侯爺還與他們相談甚歡,怎麼今日就想辭退他們?”
竇嬰忍不住低頭打量自己一番,他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衛長君好笑,“您都問了我,還要怎麼明顯?”
“其實也沒做什麼。正因沒做什麼,老夫才覺著實在沒必要繼續留他們。”竇嬰說著不禁搖頭,“昨晚老夫細細想一下,這幾年他們除了陪老夫喝酒解悶,就是陪老夫探討詩書。可老夫容他們在府上又不是叫他們當東方朔那樣的俳——”
衛長君打斷他,“侯爺,你拿他們比作東方朔可是有點侮辱人了。”
“比作東方朔是不合適。”
衛長君想扶額。
竇嬰見他一臉牙疼的模樣,後知後覺地問:“侮辱東方朔?”
“不然呢?”衛長君想送他一記白眼,“陛下登基之初,征召天下賢良,各地士人、儒生紛紛上書,我不信你家那些沒給陛下上過自薦書。陛下能注意到東方朔的,他們卻隻能窩在您府上,還不能說明問題?”
竇嬰陡然驚醒,不禁感慨,“長君這番話真乃振聾發聵,叫老夫茅塞頓開。”
“所以沒什麼問的了吧?”衛長君接著就叫兩個弟弟進來。
竇嬰犯難,“我也不能直接叫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衛長君無奈地搖頭,真死要麵子活受罪。
“秦嶺安靜,尋常人耐不住這份寂寞,不出五日便會有人向您請辭。”
竇嬰微微搖頭,“有你,不可能。”
“我病了需要靜養呢?”衛長君又問。
竇嬰想想,提醒他犁、耙以及耬車很吸引人。
衛長君笑著問:“侯爺不覺著今日我家少點什麼?”
竇嬰左看右看,發現是少了點什麼,少了一個韓嫣。韓嫣前往上林苑告訴陛下,衛長君有很好用的犁、耙和耬車,他家那些門客以後彆想靠這幾樣麵聖。
若是去封國,封國劉姓王爺沒見過實物,也隻會當他們胡說八道。
“紙呢?”
衛長君:“還得再過兩個多月才能做。至於耬車,也得等再下一場雨才能搬去地裡種小麥。”
竇嬰掐指一算,春花未開,春日也不能狩獵,野菜剛剛發芽,紅薯還沒發芽,所以最近無事可做。
衛長君著涼不出去,他忙著給兩個小弟子上課,他那些客人連一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竇嬰突然覺著最近是個好日子,耐得住寂寞的客人,哪怕沒有什麼才能也可以留下,至少是個踏實可靠的。
“那就按你說的辦。”竇嬰起身去東邊給兩個弟子授課。
衛步好奇:“侯爺打算怎麼辦?”
竇嬰笑著說:“你猜。”
衛步聽都沒聽出來,上哪兒猜去,不由得轉向西邊撐著茶幾養神的長兄。
衛長君直起身來,“有時候什麼也不做就是最好的辦法。”
衛步恍然大悟,但還是有一絲不解。竇嬰抄起一遝紙朝他腦袋上一下,“虧得長君跟你講過不少兵法,連按兵不動都不懂。”
衛步這下懂了,禁不住嘀咕,“還不是你們說的含含糊糊——”見他瞪眼,頓時不敢犟嘴。
衛長君起身,“你倆啊,這機靈勁,不是大兄嫌棄你們,都不如去病一半。”
衛廣禁不住大聲反駁:“那是因為我倆是人。”
衛長君噎了一下,然後朝院裡喊,“去病,小舅說你不是人。”
這還得了!霍去病手裡的蹴鞠往牆上一扔,大步跑進來,大聲說:“小舅,說我不是人?”
衛廣被吼得嚇一跳,趕緊說:“你是個小機靈鬼。”
霍去病愣了愣,轉向他大舅,小舅這麼慫,我還怎麼,怎麼跟他算賬啊。
衛廣頗為得意地睨了一眼他大兄。
衛長君臉色不變,“去病可知小舅為何這樣說你?因為我誇你比他倆機靈。”
“那我沒說錯,咱家去病就是個小機靈鬼。”衛廣忙問,“去病,你是嗎?”
小霍去病皺著鼻子哼一聲,“是!是我來了。我不來你才不這樣說。彆以為我小就好騙!”指著他小舅,“再有下次,我——我跟你算總賬!”
衛廣真不敢招惹他,小孩子瘋起來能鬨死個人,“你又沒招惹小舅,小舅吃飽了撐的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