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知道竇太後時日不多,看到兩人眉頭微皺又不能說實話,便改問衛青衛子夫的身體如何,二公主是否健康。
衛子夫的肚子爭氣,因此竇嬰和韓嫣也挺關心她,瞬間顧不上彆的。
昨天上午衛青隨劉徹去探望過衛子夫,“她和公主很好。隻是這麼熱的天坐月子受罪。宮裡有冰太醫都不敢叫她用。”
衛長君:“她身體虛弱,進了寒氣會留下病根,太醫也是為她著想。”
竇嬰和韓嫣不禁看衛長君,他還懂這些。
衛長君見狀心說,我懂得多著呢。
“我還會把脈。二位,要不要我給你們看看?”衛長君笑著問。
韓嫣不信,“你會看病還躲到這裡清修?”
竇嬰真以為他夢中又學了歧黃之術,聞言伸出手臂,“那你給老夫看看我還能活多久。”
“這點無需把脈。”
韓嫣見他越說越玄乎,“你還會麵相?”
衛長君點頭,“你要不是遇到我,這會子墳頭上都長草了。”
韓嫣心說,我就聽你胡說八道。看到兩個小弟子從屋裡出來,衝他們招招手,“我帶你們摘西瓜去。”
小霍去病停下,“不和大舅聊天啦?”
“你大舅信口胡謅,誰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跟他聊天氣人又傷腦,懶得理他。”韓嫣一手拉著一個出了正院就往西院去。
半夜三更天,韓嫣猛然坐起來,捂著砰砰跳的心臟緩許久才敢大喘氣。隨後摸索到衛長君送他的打火石,點著燭火,屋裡亮堂了,他還覺著不真實。
裹上褥子熱一身汗,韓嫣依然覺著冷。更不敢閉上眼,端的怕夢變成現實。直挺挺到天蒙蒙亮,隱隱聽到有人說話,他披著外袍趿拉著木屐去找衛長君。
經過小狼崽子的窩,韓嫣不由得停下,蹲下去看到小狼崽子還在睡回籠覺,禁不住伸手摸摸它的腦袋。
小狼崽子抬起頭一看是他,氣得齜牙咧嘴。
韓嫣:“不愧是衛長君養大的,跟他外甥一個臭德行。”
“念叨什麼呢?你也不怕它一口把你的腦袋吞下去。”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韓嫣頓時覺著他還活著,“我跟你說件事。”
衛長君打量一下自己,衣冠不整,臉也沒洗牙也沒刷,剛從茅房出來,“現在?”
“現在!”衛家人多,韓嫣拉著他去南邊地頭上,“我昨夜做了一個夢。”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衛長君想想昨天的事,又看到韓嫣臉色蠟黃,“滿眼血絲,難不成夢到你死了嚇得一夜沒睡?”
韓嫣不禁問:“你怎麼知道?”
“真的?”衛長君詫異。
韓嫣見狀知道他不過隨口一猜,“那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衛長君佯裝思考,然後試探地說:“太後?”
韓嫣連連點頭,叫他繼續猜。
衛長君再猜下去就成神棍了。他目的是當神,而不是算命看風水的術士,“我又不是你,也沒見過太後,上哪兒猜去?你要是不說,我就——”
韓嫣拉住他,眼神試一下田埂。
衛長君坐下洗耳恭聽。
韓嫣歎息道:“你知道我在宮裡沒什麼規矩對吧?”
衛長君微微頷首。
韓嫣揉揉額角,回憶起夢中場景又覺得遍體生寒:“我夢到自己穿過永巷,跟永巷的宮女調笑幾句,太後就懷疑我跟宮女有點什麼,令我自殺。陛下求情都沒用。”說著話抬起頭,麵向衛長君,“你說我長得也不是五大三粗,醜的不能見人,至於嗎?再說我跟陛下自幼相識,我看上哪個宮女找他討要不就行了?有必要偷偷摸摸嗎?”
嘟嘟禁不住跳出來。衛長君也險些失態,居然跟嘟嘟的資料記載八/九不離十,“這點好理解。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得在宮裡三百天。人弄回家你也見不著,人放在永巷多方便?你自己想想?”
韓嫣覺著夢荒誕,衛長君這樣一說反而解釋得通了,“你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不是有我,你墳頭上真長草了。”衛長君說出來,微微舒一口氣。
韓嫣急了,“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彆歪扯。”
“你的正事隻是個夢,韓兄。再說了,夢都是相反的。你要我怎麼安慰你?”
韓嫣被問住了。
衛長君撐著他的肩膀起來,“難不成你還敢進宮?”
借給韓嫣個膽子也不敢再靠近皇宮。
“那不就行了。”衛長君頭一次見他這麼沒生氣,便又蹲下去,“我昨天下午叫許君和曹女做了一盆涼粉,早上吃涼粉炒蛋和粉絲湯,要不要叫她們多做點?”
韓嫣望著他,“你覺著我還吃得下去?”
“去病說了,一頓不吃餓得慌。我覺著你可以。”衛長君攥住他的手臂,“走了。王太後又得一個孫女,還是我妹妹生的,隻憑這點還擔心我護不住你?”
韓嫣覺著好笑:“你護——”想起衛家的情況,他臉上的笑容凝固。如今的衛家在王太後麵前可以說比太後的親弟弟田蚡還得臉。隻憑衛子夫爭氣以及衛長君種出紅薯和玉米這兩點,他要是幫他說情,可能比劉徹還好使,“衛兄整天在這荒野之中,倒是叫我忘了衛家如今稱得上是長安城第一家。”
“既然知道,你還愁什麼?”衛長君鬆開他,做個“請”的手勢。
韓嫣見他指向東,“不請我吃飯?”
“洗臉了嗎?”
韓嫣摸摸臉,摸掉一點眼屎,瞬間臉通紅,掉頭往家跑。
竇嬰出來就嚇一跳,順著那陣風看過去,隻看到一到殘影,“韓嫣這小子怎麼了?”
“做個噩夢,夢見他自殺了。”
竇嬰好笑:“因為昨日你那句話?他何時變得這麼膽小?”
衛長君微微搖頭表示不知,隨後朝屋裡喊衛步和衛廣出來背書。
竇嬰乃前丞相,又是魏其侯,給他二人當夫子,兄弟二人十分珍惜。衛長君話音落下,他倆就拿著書跑出來。
衛長君進屋,吩咐女奴把涼粉全做了。
做好之後,衛長君給竇嬰送去一大碗。竇家的飯菜也好了,竇嬰一個人吃不完,就分給門客。那三位門客吃著雞蛋裹著的涼粉,禁不住感慨,衛長君有一顆玲瓏心。
先前春紅薯收上來,衛長君打紅薯粉麵的時候給了竇嬰一盆。然而竇家廚子隻會像壓麵條一樣壓紅薯粉絲和小蔥煎涼粉。從未想過可以加雞蛋。
門客放下碗箸,再一次感慨,衛長君的腦袋是怎麼長的啊。
竇嬰心說,你們要是也能得到神人點撥,腦袋可能比他還好使。隨後又一想,這三人有此好運,也不會像衛長君這麼大方無私。
思及此,竇嬰突然覺著一直在此住下去也挺好。
然而,天不遂人願。
過了除夕,竇嬰把老妻接到秦嶺,宮裡傳來消息,竇太後病重。東宮黃門親自來接竇嬰夫妻二人。
竇嬰的書已經寫了開頭,竇太後身體不行,他一時不知該搬回長安還是留在秦嶺。
隨著他抵達宮中,看到立在太後身側的田蚡,竇嬰突然就不糾結了。彆說太皇太後還沒走,就是薨了,朝中也沒他的位置。
王太後不可能放著親弟弟不用,用他這個竇家人。竇嬰以前還有個身份,前廢太子劉榮的老師。
當年景帝廢劉榮,竇嬰沒少為劉榮奔走。為此還躲去藍田鄉間住一段時日。那時候天子劉徹年幼不記事,王太後不可能忘。
在長安待十來天,太皇太後身體好轉,竇嬰鬆了一口氣,立即返回秦嶺,繼續寫他的書。
以前依附竇嬰的那些人卻勸他出山,蓋因經過這一病,太皇太後精力不濟,不得不放權給年輕的帝王,此時陛下正缺人,他搬回長安說不定可以官複原職。
竇嬰被他們說的心動。可這事也不小,又叫他們先回去,他好好考慮考慮。
那些人見他也挺愁,便直言改日再來探望侯爺。
竇嬰等他們上了子午棧道,就前往衛家找衛長君。小霍去病和小阿奴又長一歲,虛歲六歲,可以開蒙了。
衛長君正盯著二人寫字。見竇嬰過來,便請他坐下,“侯爺有事在這兒說吧。我一出去他倆的心就跟著我飛出去了。”
竇嬰不禁問:“你怎麼知道我找你有事?”
“自打你從長安回來,家裡人就沒斷過吧?”衛長君不答反問。
竇嬰倍感意外:“你知道?”
衛長君朝大外甥腦袋上輕輕拍一下,“聽得懂嗎?好好寫你的字。寫歪一個罰十遍。”
小不點頓時不敢豎著耳朵聽。
衛長君:“侯爺想聽實話?”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逗我?”
韓嫣脫下大氅,坐到衛長君對麵,給自己倒杯水,“實話很傷人。侯爺也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