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孫敬聲二話不說, 迅速拿過去塞嘴裡。
衛孺急的伸手掰孩子的小嘴。不過她的手還沒碰到小孩,小公孫敬聲就吐出來。他緊接著意識到扔好吃的會挨揍, 慌慌張張解釋:“不好吃。”說完扁扁嘴泫然欲泣地求大舅饒命。
衛長君笑了:“以後還敢不敢看到什麼都要, 誰給你東西都敢接?”
小公孫敬聲隱隱聽懂了,令他不明白的是關大舅何事,“你壞, 騙人!”
“怎麼騙你了?我覺著好吃。”衛長君叫來趴在樹下打盹的小狼崽子, 撿起那塊肉,小狼崽子張嘴接住, “你看,大黑狗也喜歡吃。你不喜歡就是騙你?”
小公孫敬聲哪是他大舅的對手,被他大舅繞蒙了。可他口中很難受, 固執地埋怨衛長君騙他。衛長君不以為意地笑著問:“以後還敢吃嗎?”
小孩不甚懂。
衛長君叫許君去廚房弄一碗豬腿肉。豬腿肉最外層又軟又香, 許君弄一碟,她挑走一碗,剩下的給看著火的半大小子們。
這些孩子來之前被父母叮囑,郎君心地善良脾氣好,不等於他們可以無禮肆意妄為。五個把大小子一起搖頭。
許君笑著解釋:“四個豬腿肉, 郎君和魏其候以及韓公子他們隻吃肉也吃不完。何況午飯主食是炊餅。”
五個小子還是不敢接。許君答應他們, 出去就告訴郎君。其中一個小子才敢把盤子接過去。許君也沒騙他們,到門外就向衛長君稟報,給那幾個小子盛了一盤。
正值長骨頭的年齡,衛長君自然不會吝嗇。這五個半大小子是奴仆也是他的財產。精美玉器都要小心存放, 何況活生生的人。
五個半大小子趴門後聽到衛長君毫不猶豫地允許, 一個個彆提多開心。不能隨霍去病出去玩的鬱悶也一掃而空。
衛長君把刀給女奴,他用皂角洗洗手,然後端著肉到小外甥跟前, “香嗎?”
散發著濃鬱香味的肉很香,小孩抿抿嘴把口水咽下去。
衛長君又問:“想吃嗎?”
小孩猶豫不決地找他母親:“阿母,我想吃肉。”
不論衛長君騙孩子吃生肉,還是叫衛孺閉嘴,剁餡料的衛少兒和同竇嬰夫人聊天的衛媼都裝沒聽見,這叫衛孺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家沒人向她。
衛孺被衛長君和韓嫣以及衛少兒連番奚落的不如以前自信——她兒子哪兒哪兒都好,她教的沒錯。以至於衛孺不敢隨意應兒子,隻拿眼睛看衛長君。
衛長君衝大外甥微抬下巴:“叫我什麼?我又是你什麼人?”
衛孺趕忙提醒:“快喊大舅。”
屁股很疼,不想屈服,小孩一聲不吭。衛長君心底冷笑,我收拾不了你?隨後他捏一大塊肉,輕輕吹幾下,香味飄向小外甥,他轉手塞嘴裡。
小孩又咽口口水。這次衛長君聽得一清二楚。衛長君邊嚼肉邊捏一塊,在小外甥眼前晃兩下,又放入自己口中。
三歲小孩終於受不了,哭著喊:“我想吃肉,阿母,我要肉……”
孩子這麼難受,彆說衛孺,在竇家門外果樹下坐著的衛媼都受不了了,小聲同竇嬰夫人道:“我這個大兒啊,哪來這麼多小算計。以前也不這樣。你看他把敬聲饞成什麼樣了,他還笑得出。”
衛家門外煙熏火燎還有人剁肉,竇嬰和韓嫣嫌吵,也在竇家門外納涼。竇嬰為他辯解:“老夫人此言差矣。他若不管,日後闖出禍端很有可能連累整個衛家。”
衛媼震驚:“這麼嚴重嗎?”
“你女婿是太仆,是皇親,又忠於陛下,辦事認真謹慎,以後隻會高升。三公之子弄出的事能是螞蟻蒼蠅大的小事嗎?”
衛媼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田蚡,緊接著想起淮南王,越想越害怕,臉色瞬間慘白慘白。竇嬰夫人勸道:“他說以後,以後。長君見多識廣,料到這點才對敬聲這麼嚴苛。往後衛孺跟你抱怨,你隻管說,有何不滿找你大兄,彆跟我說。她慢慢就不敢像以前那麼慣敬聲。”
衛媼連連點頭,本想過去勸勸也放棄了。
小孩還在使勁哭,衛長君不受影響的慢慢吃。小外甥停下換氣,他大舅笑眯眯地問:“叫我什麼?”
“大舅……”小公孫敬聲飽含深情地喊出這兩個字,頓時震驚四鄰,嚇得他母親衛孺差點把孩子扔出去。
衛少兒更是忘記剁肉,愣了片刻方回神就是一陣爆笑。
竇嬰等人不嫌衛家門外吵了。衛長君也信守承諾,整個碗塞給他。吃虧在前,小孩沒像在家一樣伸手就抓,接著就往嘴裡塞。他拿一小塊,輕輕嗦一口,很香很軟,然後大口吃。
小孩小心試探的模樣令竇嬰和韓嫣互相看了看。韓嫣開口:“衛兄,小外甥也是個聰明的。”頓了頓,沒等衛孺開心,“不怕他是個禍害,隻怕他是個聰明的禍害。學識要跟不上,以後還會變成目光短淺的禍害。”
衛長君想起小外甥以後乾的事,可不是鼠目寸光嗎。
衛少兒把她的大刀交給閒下來的曹女,過來逗小外甥:“敬聲,給我嘗嘗。”
小孩快速轉向他母親,用母子二人的身體擋住碗。衛長君悠悠地問:“以後還想吃嗎?給姨母嘗嘗。否則吃了這頓沒下頓。”
三歲小兒隻能看到眼門前的,堅決搖頭。
衛少兒問:“想吃西瓜嗎?想啃大骨頭嗎?”
著急吃肉的小孩停下,猶豫片刻,挑一小塊給衛少兒。衛少兒想說什麼,衛長君輕咳一聲打斷,示意衛少兒接過去。衛少兒擠出一絲笑:“跟你大表兄小時候一樣吝嗇。”
衛長君問:“不是你慣的?”
衛少兒沒覺著慣孩子,那時候家裡不富裕,“你慣的,天天給他燉雞蛋羹。”
“你兒子幾歲?”衛長君反問。
小霍去病跟此時的公孫敬聲一樣大,衛家一個月也就吃一頓肉。後來衛長君受傷需大補,衛家隔三差五買魚羊肉,霍去病跟他舅吃三個月也沒如今的公孫敬聲胖。
衛長君痊愈後可以去東市買菜,小霍去病才有一天一個雞蛋的餐補。但小霍去病不舍得一生氣就扔。小小的人兒自個抓著勺子吃,恨不得連碗都扒乾淨。
以前的日子比很多人好,也跟現下沒法比。衛少兒想想她兒子再想想外甥,頓時覺著她的去病哪兒哪兒都好。當然了,她大兄功不可沒。
衛少兒很清楚她幾斤幾兩,沒臉同她大兄搶功。吃掉那一丁點肉,衛少兒伸手:“再給我嘗嘗。”
小孩伸手捂住小碗,搖頭晃腦:“沒啦!”
衛少兒氣笑了:“大姊,兒子這麼聰明欣慰嗎?”
衛孺不敢輕易搭話。
衛長君道:“屋裡還有一大鍋,自己盛去,想用盆用盆,想用盤用盤。”
衛少兒想說不餓。忽然福至心靈,早飯還沒吃半個時辰,大兄難道不知道。又是盆又是盤,大兄又想收拾小外甥吧。想到這,衛少兒像五六歲的小姑娘歡快地跑到廚房盛慢慢一盆肉,足足有八漢斤。
盆大香味足,衛少兒步出大門,衛長君等人就聞到了。衛少兒直直地朝小外甥走去,“想吃嗎?”
小孩瞳孔地震,她怎麼有那麼多肉。
衛少兒令趙大搬張方幾,且放小外甥跟前。而衛少兒準備的也全,又是箸又是叉,想怎麼吃怎麼吃。衛少兒左手拿叉右手捏箸,一夾一叉,饞死個人了。。
韓嫣等人樂不可支。
小公孫敬聲難受想哭,抓住衛孺的手叫屈:“阿母,好多肉……”
衛少兒真不餓,於是她放回去,撕一小塊遞給小外甥:“這是你方才給我的,還給你!讓你吝嗇!”
小孩不懂“吝嗇”,但他知道不是好話,抬手撥開。
衛少兒見他手背朝她,就猜到小外甥想做什麼,“那彆再找我要了。”塞自個口中,接著夾一大塊肉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吧唧嘴品嘗,唯恐小外甥聽不到聲,感受不夠強烈。
衛孺禁不住說:“幼不幼稚?”
“又心疼了?”多年以前,衛少兒也不覺著她大兄有什麼能耐。衛少兒跟陳掌搬出大宅,小夫妻無需擔心隔牆有耳,交心的機會多了,陳掌也愛跟她分享。每每提到衛長君,陳掌就一個勁感慨,大兄非常人。陛下跟前的紅人主父偃對他頗有照顧,便是因為其仰慕大兄的君子之風。
如果隻聽陳掌這麼說,衛少兒不會往心裡去。她自個當家做主後,今日上東市,明日逛西市,改日回衛家,得閒去公孫家。聽得多了,無一不稱讚她大兄,衛少兒覺著“我大兄乃長安第一公子”。
早年衛少兒不會教孩子,衛長君數落過她。霍去病被衛長君養的比同齡人壯實,文武都沒落下,調皮氣人但不會太過,堪稱知進退。這就導致衛長君教訓小公孫敬聲,衛少兒第一反應是幫腔。
衛孺不領情,衛長君也沒放棄,衛少兒愈發覺著她大兄好,深刻體會到“長兄如父”那句話。可越是如此衛少兒越氣長姊不懂事,“大姊之前說在家沒少打敬聲,我用肉饞他你都心疼,你說打誰信啊。撓癢癢那種打嗎?”
自是真打。
衛孺看到兒子滿臉淚水也真心疼,“不信算了。”
“還不是你言行不一。”衛少兒送她一記白眼,衝小外甥抬抬下巴,“你的肉給不給我吃?”
小孩使勁點頭。
衛少兒微微搖頭:“可惜晚了。我有了,不想吃你的。以後再找你要,給我嗎?”
小孩毫不猶豫地點頭。
衛少兒:“那以後再說。”端起肉朝她母親走去,“一人一塊都嘗嘗。”
這些人跟衛長君更親。包括衛媼。衛媼老了,長子養老送終。憑這點她也是向長子。衛媼為了幫長子,捏一塊肉到外孫跟前吃。
韓嫣不喜歡衛孺,這麼好的機會哪能放過。他站在衛媼身側吃。老小兒老小兒,越老越像個孩子,竇嬰難得生出幾絲童趣,到衛媼另一側。
小公孫敬聲看看碗裡的肉又看看他們手裡的,抬手捂著眼哭,沒扯開嗓子嚎,但他真傷心。最後碗裡的肉沒吃完,他哭累睡著了。
衛長君終於可以靜下心看嘟嘟調出的做法,指點女奴做肉鬆。
臨近午時,煮好且瀝乾水的豬肉剛拍散,小霍去病回來了。趁著衛長君沒注意伸手捏一塊。然而吃太快,他差點把晃動的牙累掉。
衛長君聽到一聲抽氣,回頭看到他齜牙咧嘴,“活該!”眼角餘光注意到睡了一覺醒來的小外甥拽著衛孺的手過來,“敬聲,吃嗎?”
小孩嚇得直搖頭。
霍去病看著稀奇,“大舅又趁我不在家嚇唬他了?”
衛長君搖頭。
霍去病不信,見他母親和祖母在樹下包肉炊餅,“阿母,大舅又打他了?”
衛少兒看到他小臉通紅:“進屋洗洗去。跑哪兒去了?這麼久才回來。”
“在八陽裡玩一會。”小霍去病拉住她的手,“阿母,好阿母,跟我說說唄。”
衛少兒:“你大舅沒打沒罵,你可以猜猜看。”
小霍去病猜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