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孫敬聲嚇得把手背到身後。
衛長君輕聲軟語地解釋:“多吃飯,彆叫你阿母抱,長得高高的就打得過他了。”
得虧孩子小好騙,乖乖地點頭。
衛長君問:“手還疼嗎?”
霍去病沒用力,早就疼了。小孩看了看兩隻手想一會才分辨出哪隻手挨了一下,“不疼了。”
“還哭嗎?”衛長君又問。
小孩搖搖頭,抓著衣襟:“熱……”
山邊的清晨涼爽,小孩裡頭穿著短褲無袖上衣,外麵又穿一身短打。衛長君把他外衣繩解開,不許他脫,叫他靠牆看霍去病和阿奴過招。
霍去病和阿奴練習躲閃,一會下腰一會扭身,比之前花哨多了。小公孫敬聲看得目不轉睛也忘記熱。直到太陽升高照到牆上,他才回過神。
衛長君注意到小外甥撓頭,把劍給早已停下歇息的衛步,他蹲到小外甥身邊:“好看嗎?”
小孩不由自主地點頭。
“舅舅家天天都有這麼好玩的。在舅舅家多待幾日?”衛長君補一句,“還有美味佳肴。很香很香的那種。”
周歲方兩歲的小孩心思還算單純,表兄和大舅嚇唬他打他,但也給他好吃的陪他玩兒。他想不到母親跟舅舅置氣,他為了母親不要跟舅舅親。衛家地方大,允許他到門外,這點也比家裡自由,以至於小孩不假思索地說“好”。
衛長君:“還沒洗臉吧?我們洗洗臉上的汗,然後等著吃好的。臉上有汗難受嗎?”
黏糊糊的很難受。衛長君把手給他,小孩就把手遞過去。一大一小進院,霍去病酸了,嘀咕道:“有了小外甥忘了大外甥。”
韓嫣愣一下:“說什麼?”
阿奴捏著鼻子,甕聲道:“家裡的醋缸倒了。”
霍去病扔下劍作勢掐他的脖子。阿奴閃身躲開,撿起劍,“再來一會。你又不是不知道,郎君費心管他是不想他給咱們惹麻煩。以後他不懂事學田蚡,郎君真能打斷他的腿?公孫賀和姨母沒意見,公孫家其他人也不許。”
打霍去病記事起就跟阿奴同吃同住。衛長君對阿奴好一些,霍去病不嫉妒。蓋因阿奴自個得了好吃的也會想著給他留一半。橫插進來一個小孩,霍去病各種不習慣。他沒接阿奴遞來的劍,“我去看看。”
到院裡聽到大舅吩咐曹女給小表弟加餐——用一個雞蛋做一份雞蛋羹。霍去病禁不住大聲說:“我也要。”
“你不是吃膩了?”衛長君奇怪。
霍去病微微揚起下巴:“我又想吃了。”
衛長君:“那多打幾個雞蛋做一盆,你吃多少盛多少?”
“我不要一起的,我也要一碗一份的。”
衛長君懷疑他故意找茬,“我看你是三天不挨皮又癢了。”
“不想給做就直說。”
衛長君氣笑了,“過來挑個雞蛋。”
霍去病抬起腳陡然想起不對,家裡近幾天吃的雞蛋是從茂陵帶來的,而茂陵老母雞下的蛋大小幾乎一樣,挑什麼挑。
怕不是過去給他一頓打吧。
霍去病後退:“愛做不做!”
衛長君吩咐曹女,蒸餅的時候再加一個籠屜,蒸兩碗和一盆雞蛋羹。
曹女:“以前做好吃的都是先緊著小公子,你方才隻說給公孫小公子做蛋羹,小公子是不是聽到這話不高興了?”
“不然呢?”衛長君無奈地搖頭。
曹女從廚房出來,“奴婢再去掐點蔥葉?”
衛長君頷首,繼續給小外甥擦臉。水是溫的,衛長君順便給他擦擦身上的汗。身上舒服了,小孩起來沒多久還不累,又要出去玩兒。
衛長君:“自個去。表兄小舅都在門外。”
時常拉糧食和水進來,衛長君就把正院門檻打掉了。小孩順順當當到大門邊,扶著門框一點點踩上門檻。趙大看見下意識上前把可以活動的門檻拿掉,蹲下去的那一瞬間想起霍去病和阿奴小時候跪在地上爬門檻,身上弄得臟兮兮的,衛長君隻假裝看不見。
起初趙大覺著貴人家養孩子還不如鄉野草民精細。偶爾到城裡看到鬥雞走馬的膏粱子弟,他才認識到衛長君的良苦用心。
“小公子,慢點。”趙大給他助威。
小孩晃晃悠悠到門外,撲通一下坐到地上,愣了愣,回過神張嘴就想哭。
衛廣過來問:“摔疼了?”
小孩點點小腦袋伸手要抱抱。
衛廣:“摔的起不來了?我去找醫者,給你弄很苦很苦的藥。”
彆看孩子不記事,但藥這個字刻在了骨子裡,他慌忙爬起來大喊:“不疼了,不疼了。”
韓嫣沒憋住笑出聲來。
衛廣忍著笑拍拍他身上的土,“不疼就來玩吧。”
霍去病搖頭:“我舅真壞。”
衛廣瞥他:“不覺著這招很眼熟嗎?”
何止啊。霍去病上個月還經曆過一次——他撒嬌抱怨手疼,衛長君要給他綁竹片固定住。霍去病嚇得瞬間好了。
“小舅,咱們弄得野雞野兔什麼時候做啊?”
當場打死的都跟豬排骨一塊燉了。腿瘸眼瞎的,如今都在圈裡養著,包括斷腿的傻麅子。衛廣問過他大兄,要不要弄去城裡賣。
衛長君想過,但城裡買得起野雞的人家不缺這口,他們有弓箭,出了城就能弄到,賣不上價。他妹又是天子寵妃,彆給她丟人了。
衛廣:“中午燉兔子,傍晚做叫花雞。麅子嗎,明天再說。”
霍去病想吃烤雞,大舅好久沒做了。可他又想吃叫花雞。山上樹木遮擋,野雞會飛,不好打,總得也沒弄到幾隻。
霍去病問他的玩伴們:“想不想吃烤雞?”
還用問嗎。五個半大小子長這麼大雞蛋都沒吃過幾次。其中一個點了點頭,老實說道:“上次打的少,下次打多了再吃也一樣。”
這話霍去病不愛聽,“下次指不定什麼時候。”
“那怎麼辦?”
半大小子沒聽出來,韓嫣聽出來了,笑著看著霍去病,“這還不好辦,去地裡看看還有沒有。”
霍去病一點不覺著窘迫甚至丟臉,學他大舅:“知我者韓兄也。”
韓嫣不屑地嗤一聲:“野雞算是活靶,改去地裡練習也行。”然後叫衛步去他家拿弓箭,令衛廣把衛長君的拿出來,他倆使他和衛長君的,他們的輕一些,留五個半大小子輪著用。
小公孫敬聲一看舅舅表兄以及表兄的玩伴都往地裡去,邁開小腿跟上。韓嫣道:“你二舅來了,他想你了。”
小孩陡然停下,慌得往四周看。
韓嫣指著屋裡:“回家還是去我家?”
小孩果斷把手遞給他。韓嫣彎下腰牽著他去隔壁竇家串門子。
竇嬰夫人剛收拾好準備出來透透氣,看到小孩簡直震驚,“今日怎麼這麼乖?”說著話朝韓嫣身後看,不見衛孺也沒有衛媼,“從根上正了?”
韓嫣笑著搖頭:“也不知道怎麼那麼怕他二舅。我一說他二舅,你瞧,慌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像是能要他的命。”
小孩沒找到二舅依然緊緊挨著韓嫣。韓嫣把他抱起來,小孩像是有了仰仗,小腦袋停止轉動。
竇嬰拿著書過來:“沒見過仲卿。仲卿待他又比長君嚴肅。”說著話把書遞給韓嫣,“飯後幫我看看還有沒有要改動的。”
韓嫣見他線縫的書很新:“你的書好了?”
“我覺著不夠好。可我這把歲數也不能學神農翻過山山水水,走遍天南地北搜集資料。就這麼著吧。”
韓嫣笑著問:“我幫你校正,回頭寫我的名嗎?”
竇嬰比早幾年豁達多了,“有何不可?你也沒少出力。”頓了頓,“你若是在這上頭刪刪添添,那你重新抄一本。”
韓嫣:“有事,弟子服其勞。”
竇嬰點頭:“他倆也得抄。老夫打算送給族人一本。這幾年沒少勞煩八陽裡村民,再送八陽裡一本。這小孩得好好教,再送他父公孫子叔一本。此事是長君提議的,也得送長君一本。”
韓嫣趕緊喊停:“彆說了,呈給陛下的我抄。”
竇嬰夫人很擔心:“陛下會不會嗤之以鼻?”
竇嬰很篤定:“朝中缺人。功勳子弟那麼多沒一個敢出擊匈奴。陛下隻能寄希望於鄉間。可領兵不能隻會騎射。莽夫隻能當個先鋒。”
其夫人苦笑:“你把兒子也捎上了。”
竇嬰嫌棄的冷哼:“他們都不如衛步和衛廣!”
他夫人當自己沒聽見。小孩想出去,一看又吵起來嚇得把話咽回去當乖小孩。
韓嫣讚同:“以前都說我是奸佞小人,我看城中一些人加一塊也不如我。”
竇嬰覺著這話好笑:“他們在府裡,你在宮裡,你看的書他們甚至不曾聽說過,你也好跟他們比?”
這話說的叫韓嫣好不得意,可一想他如今縮在秦嶺又笑不出來。隨後又擔心此書傳到太後眼前,太後把書禁了。
韓嫣嘴上說把小孩給衛長君送去,到衛家就問衛長君,書上寫他的名會不會連累竇嬰。
衛長君:“這麼容易連累,太後還不止一次賞我黃金?”
此話在理,韓嫣把書送回家,到衛家等著用飯。
吃飯的時候衛長君給小外甥一個勺子,小孩自個扒著吃,吃的到處都是,他也不許衛孺伸手。小半碗雞蛋羹禍禍乾淨,衛長君給小外甥幾塊雞蛋豆腐。
小孩胃口小,豆腐沒吃完就不吃了。
衛長君也沒逼他,隻是吩咐女奴剩的紅棗粥放鍋裡,過一兩個時辰小孩餓了,熱了給他喝。
天氣炎熱,臨近午時早上煮的粥依然溫著,小孩餓了,曹女直接盛出來,依然叫小孩自己喝。
早上弄臟的衣服沒換。小孩喝到身上,衣服濕了,衛長君才準衛孺給他換衣裳。
衛孺又小聲嘀咕,“換衣服也管。”
好巧不巧被衛少兒聽見:“不用你洗?這話是你說的!”
衛孺無言以對。
衛少兒:“你兒子一歲,大兄說怎麼怎麼照顧,你可以不聽。但敬聲如今跟去病當初一樣大。”
“我也沒說什麼。”衛孺嘟囔。
衛少兒點頭:“那不說這些。大兄是不是說住到八月初?到那時叫陳掌和公孫太仆一塊來接咱們。省得太仆再來一次專程向大兄道謝。”